她如果能生下孩子,就没后顾之忧了。”
东方爷吃力道:“你难道……还想指望她怀孕?……她体内全是我的真气,再行房对她的伤害将是灭顶的。”
赵迁按着东方爷的双肩,不让他乱动,道:“不会了。如果脉象没错,四月初八那次,丐儿已怀上了,现在差不多两月了。”
东方爷无知觉的身子,猛然一颤,惊问:“她知道吗?”
“因为太医也不怎么确定,就暂且没有告诉她。”东方爷平息了好久,慢慢躺回了床上,闭了眼道:“我还能为她做什么吗?”
赵迁叹道:“她不放心你,现在对她说什么都不管用,非要坚持过来看你。”
东方爷苦涩道:“我好的时候,她来宰相府我尚不能保护她,现在更有心无力了。你告诉她,不要惦念我,我好些了,会去你那儿看她的。”
赵迁听了东方爷的话,道:“她的情绪很不稳,我和太医说什么,她根本不信。非想出了个下下策,要你证明。”
东方爷嘴角浮起笑意,道:“她要我怎么证明?”
“用左右手、左右脚,各写一段话给她。但考虑到你情况不大好,可以分别只写一个字。”赵迁道。
东方爷二话不再多说,伸出轻颤的手臂道:“有劳迁兄拿笔墨来。”
赵迁扶起他,让他稳稳靠在了床栏上。把案上的笔和墨端过来,纸在架子上平铺好。东方爷刚欲落笔写,赵迁道:“不知东方弟想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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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爷道:“要不,迁兄说着,我来写?”
赵迁迟疑了一会儿,道:“还是你随意的写吧。我说出的,体现不了你的情,她看了,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东方爷静静道:“好。”
提笔无力,每个字都失去了昔日的力透纸背之潇洒感,而显出了几分羸弱飘浮。
先是右手,再是左手:“长相思,无相守。夜来幽梦忽还乡,燕归来,云自悠悠。眉间霜,催华发。此情何计可消除?行将远,意恐迟迟。”
写罢,端详一番,觉得太伤感了,内中情意,赵迁看了不仅心中不悦,只怕更牵涉起丐儿的呆病来。自己已成这样,何必再引愁思?于是怅息一声,揉成一团,扔了:“重写。”
赵迁好像知他心意,又拿来了一张纸,东方爷的左手和右手,搓了很久,留下了共计十个字:“越鸟巢南枝,努力加餐饭。”
可能写的时候凝聚进去的心力太多,东方爷满额头满脸的汗珠,滚将下来。
赵迁帮他擦了,又拿出一张纸,铺在地上。
东方爷坐在床边沿,双腿悬在床前,脚微微着地。赵迁稳稳扶住他的后背,东方爷努力用脚趾去驾驭毛笔,但好几次都未成功,把地上染得都是墨,纸也换了数张。好不容易拼成了个字的形状,但东方爷不满意,坚持再写,写了好多张才作罢,最后腿都僵了。
赵迁分别挑出一张,左脚“安”右脚“好”,合着便是“安好”二字。
赵迁让东方爷歇下,自己拿了字在窗户畔晾干了,想再与东方爷说些什么,只见他半眯着眼,透出的视线怔怔散在那几张纸上。
赵迁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终是没说,悄悄走出房间。
素蔻公主早等得不耐了,迎上来道:“迁哥哥,你怀中揣的是什么?”
素蔻公主伸手来拿。赵迁一晃,就避开了,说道:“不过是东方弟刚写的的几张字,我让我那神医看看他的恢复状况如何。”
素蔻公主寻根究底道:“我瞧瞧是什么字。”还是要夺的架势。
赵迁躲道:“东方弟这会正累得不支,你去给他揉揉肩膀和胳膊吧。”
素蔻公主一听到东方爷,忙往屋里去了。赵迁这才得以脱身。
第二四七章月信
赵迁赶回书院,把东方爷写的字拿给丐儿看,体贴笑道:“你该放心了吧。”
丐儿把纸张铺开,盯着这十二个字,她似乎能看到东方爷一笔笔写下时的吃力样子。看了半晌,眼泪迷离道:“我让他写四段,他只写下了十二字?费了很大劲吧。”
赵迁道:“没费多大功夫。东方弟他说不知写些什么才好,想得费神。”
丐儿低声道:“他还用多想吗?是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了吧。”
赵迁忧伤一叹:“如果你肯有半分的这样体谅我心意,就好了。”
丐儿恍若未闻,把纸颠来倒去的看,口里绵绵念着那十二个字,眼神脉脉道:“看着这字,他虽用心用力的写,我也能想象出他身虚的样子。”
赵迁道:“比你想得要好。”
丐儿凉凉笑道:“希望如此吧。”
南宫峙礼看着丐儿神情痴然,忍不住瞥了一眼上面那些字。
丐儿把纸收好,掩了起来,笑中带着浓烈的苦:“东方爷……是要与我诀别了吗?”
南宫峙礼神色一紧,她也太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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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是这个意思?”赵迁话中微酸道:“以后都是朋友。你还想怎样与他相近呢。”
丐儿呆呆望着窗外道:“一对亲密恋人,要么身和心永远在一起,要么分道扬镳不复相见,怎可能做得了朋友。我和东方爷,是属于不得已的分离,身不在一起心在一起的那种。”
南宫峙礼眼眸中更加黯淡和郁结,却没说什么。
赵迁扳过丐儿的身子,对她沉沉道:“这话我不想再听到。你身在我这儿,一切都在我这儿。从今以后,你不许再想其他人。”
丐儿丝毫不能动,但面色坦然,低低吟着:“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吟了三遍,泪双流道:“他只取了其中两句。努力加餐饭,自然是对我的叮嘱和关爱;越鸟巢南枝,是在怪我背离了他吗,还是在说这莫测人生的不如意?!”
赵迁纠结至极,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原想着只这么简单的十个字,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哪知竟扯出这么深的情愫来!还不如最初写的那首直白思念的词呢!有时候,越隐晦,给人的想象空间就越大!
赵迁呼吸起伏,最悲哀的事,无外乎女人在身旁,却点滴念的是别的男人!现在的东方弟,究竟凭什么吸引着丐儿的心!
南宫峙礼如此敏锐,早嗅到了烟醋弥漫的味道,淡然插了一句:“一时触字伤情,在所难免。太子让她放宽了心,日后自然好了。”
赵迁踱了几步,对南宫峙礼道:“你说得对。”
连着三天,丐儿除了乖巧地吃饭和睡觉,时不时想起来,便把字拿出,仔细凝看。口中一直不忘吟着“思君令人老”的那首诗,调子缠而伤感,让人听着分外的愁肠。
赵迁每觉得难熬得支不住了,就对南宫峙礼倾泄苦恼道:“她什么时候是个头?如此胎教,生下来的孩子,心里装的是我这个父亲,还是别人!”
南宫峙礼笑道:“太子不必烦恼。也就是一首诗而已,诗是最有情的,太子是孩子的父亲,孩子若天生带着一股子深情,这份情当然会转移到他父亲的身上。”
赵迁深呼一口气,究竟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就离开了。
丐儿从神游中回过味来,看到南宫峙礼端来了一种红色豆子加金丝枣熬成的汤,她拿勺子有一下没一下舀着、让热气散出去。忽看向南宫峙礼,疑问道:“我这好久了,月信怎么没来呢?难不成四月那次受的创伤太大,东方爷为我输的内力又太霸道,未老而提前/绝/经了吗?”
南宫峙礼无语。这脑袋里都装的些什么,凡事总往稀奇古怪的坏处想。
不知把她可能怀孕的消息告诉她之后,她会怎样反应激烈。南宫峙礼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好久,终是选择暂时隐瞒,只道:“怎么可能?!不是提前/绝/经,而是身体一时出现了特异的状况,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要多久?”丐儿睁着疑惑的美目问道。
南宫峙礼道:“恢复得好,不到一年就可以了。”
丐儿“噢”了一声,放过这个问题,又道:“我这次回来,装作失忆了,太子拿东方爷的画像问我认识吗,我说似曾相识,但记不起在哪见过。东方爷从郡城赶来为我输内力的时候,当时情绪撼动太大,不受控制,我忘了所有的一切,轻易就认出来了他,叫出了他名字,并且我对他关心在意的程度,显然不像对往事失去了记忆的人,太子有问过吗?”
南宫峙礼摇头:“当时激动的岂是只有你。我们四个,每人都有不同的激动之处。太子只顾为你能复原过来而欢喜呢,想是没有注意此节。再加上他的潜意识里,觉得你与东方爷相识的情意非常深,你乍见之下,恢复对他的记忆原本很正常。”
丐儿忖了一会儿,道:“虽是这样,他那般多疑,等平稳下来后,难免会问一问。我就不想回应了,你怎么代我作答?”
南宫峙礼道:“我就用潜意识来解释吧!说你很多事记不得了,但都存在于潜意识里。一旦被激发,关于他的全部记忆都会苏醒,见到东方爷真实站在面前那一刻,你就被震醒了,当东方爷为你输送内力的时候,在烟岚城的更多旧事,浮现眼前,所以记忆重现,与他恍若没有任何间隙。”
丐儿点点头道:“我相信你的狡辩能力。”
南宫峙礼承此夸奖,笑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还怎么在你跟前混这么久。”
丐儿睨他一眼,懒得再与他斗嘴。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道:“东方爷身边,谁在照应着?”
第二四八章生者
丐儿问谁在照料东方爷,南宫峙礼想说素蔻公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漫然道:“宰相府那么多丫鬟小厮,多得用不过来呢,你还怕他没人管了不成。”
丐儿怎会听不出他回避,直问:“公主是不是时刻在他身边照应着?”
南宫峙礼道:“那是她的事。并非东方爷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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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儿默默,良久道:“总是比我好。患难之中见真情,东方爷为我变成了那样,在他身边陪伴照料的却不是我。”
南宫峙礼听得有些恻然,拿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悬到半空,又放下了。这些发乎情的无意小动作,他若不止乎礼,终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他道:“我很幸运,还能在你身边照应你。”
丐儿笑了一下道:“如果这种照应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处和利益,甚至阻碍你的计划,你还会这么乐意吗?”
南宫峙礼肃声道:“会的。但我心里纵然万分乐意,我也不得不放弃。”
丐儿笑道:“复仇于你,大于一切。你心底下万分乐意,总归是一种态度罢。”
南宫峙礼唉了声,劝她道:“少费些思量。来,把汤给喝了吧,待会就凉了。”语气很有几分温柔。
丐儿满心里都是东方爷,坐下来,刚喝了两口,又心神不宁道:“东方爷匆匆回京城,郡城那边的事肯定没交代好,如果成了一盘散沙,该怎么办!”
南宫峙礼道:“你不用担心,太子安排了徐学士,作为临时替补过去任职。”
“哪个徐学士?”丐儿问。
“曾是太子的老师,淮阴织造府出身的徐谣徐学士。”
丐儿困惑道:“一个文人,武不能武,又没有东方爷善于决断的办案能力,让他去管理那样一个不开化的郡城,能胜任吗?”
南宫峙礼道:“不过是临时的。等东方爷好了之后,继续去郡城任太守。”
“东方爷带去郡城的人,都回来了吗?”
“没有。”南宫峙礼道:“这你不用担心。且不说没人敢动东方爷的人,再说他的人个个都是好身手,不会有问题的。徐学士去了,也只住在太守府的偏堂,正堂还原样不动保留着东方爷走时的模样。”
丐儿的心微微定了下来,道:“这样就好。”
汤终于喝完了,丐儿道:“你扶我,出去走一走。”
南宫峙礼蹙眉道:“这个……不大好吧?我是太医,宫中很注意男女之大防,太子看见,会不快的,说不定会对我起疑心。我还是不让他捕风捉影起猜忌了。”
丐儿道:“你不扶我,我自己去。”说着真儿个晃悠悠往外走了,没走几步,撞着椅子,椅子没倒,她摔倒在地了。
南宫峙礼急得直搓手,最后小心翼翼搀起她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在人家屋檐下,你就正经吧,若在你那儿,还不知怎么被你欺负呢!”丐儿啐他:“你不愿侍奉我算了!那你给太子说,给我配置几个丫鬟,我也好有几个伴儿,一可以照顾我,二可以陪我说话解解闷!”
南宫峙礼道:“这个不难。但意味着,这些丫鬟会因你失去了自由,甚至终身不得出这座水上阁楼。另外,有她们在,我有诸多隐秘话与你说着也不怎么方便。”
丐儿听到“失去自由”这四个字,猛地触动神经。以前在甘霖院服侍自己的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在书房里打杂的老宫医呢?
还有,情同姐妹的如谷、秋飒呢?她们不顾性命之忧,支持她逃出宫外去,并希望有一天丐儿主子能带她们到外面的自由天地,她好不容易逃出了,这次又被“抓”了回来,因为怕她们担心,自己身上又担负着阴谋和重任,怕一时相见了,各自悲伤,惹得她们难过,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虽在同一个大书院里,始终未得见面。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隔着茫茫湖水,往那书房望去,房门紧闭,什么也看不清。丐儿道:“你去看看,书房里面现在住了几个姑娘?”
“只有两个啊。”南宫峙礼道:“你想做甚么?”
丐儿道:“她们俩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春华和秋实?”南宫峙礼回想了一下道。
丐儿的心突地一跳:“你知道不知道,原来书房有一个叫如谷的哑巴丫头,还有一个叫秋飒的,她们哪儿去了?”
南宫峙礼迟疑片刻,狠狠心对她说出了事实:“秋飒今年元宵节时,在这座湖边放花灯,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如谷被东方爷带到郡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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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儿的头一晕,差点昏倒,赶紧扶住了柱子,她连声道:“怎么放个花灯就淹死了?她怎么不呼救?她要是呼救咱怎么能听不见?东方爷把如谷带到郡城,怎不把秋飒也带去?”
南宫峙礼就把当时的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丐儿听完,立即怒道:“这里面明显有人在做手脚!如谷是个哑巴,说不出什么话,秋飒就不一样了,她身份特殊,别人能容她活下去吗!”
南宫峙礼叹道:“逝者已逝,毕竟秋飒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你至如今地步,也有她的功劳吧。”
丐儿道:“她虽受人指使给我放了蝽药,但也属于迫不得已,我都原谅她了,那幕后主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南宫峙礼嗯了声:“人心贪婪无边,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情,有人兼而为之。”
丐儿在一雕花长条凳上,缓缓靠坐下来,道:“这事我一定要查清楚!还死者一个清白!”
南宫峙礼摇摇头道:“不可。就算查了出来,你又能怎么做?这事幕后的人,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但你能拿她怎么样?她是东方爷未来孩子的母亲,你懂不懂?你难道要把结果公布出来,让东方爷更加忧郁难过?”
丐儿怔住,是啊,查出来又如何?
丐儿狠狠地抓着坚硬红木做成的椅背,把指甲都弄断裂了,浑然不觉疼痛:“我恨……”
南宫峙礼劝道:“回屋休息去罢。”
丐儿仰脸,看着亭台一角卷翘而起的屋檐,道:“东方爷就相信了这事吗?”
“东方爷不信也没办法,找不到证据啊。”
丐儿道:“我知道了。”
“你不要为这事难过太久。”南宫峙礼道:“太多活着的人,还需要你慰问和照顾,比如东方爷,鞋庄绣姑,水浒仙寨的兄弟姐妹,郡城的如谷等。”
丐儿道:“是啊。东方爷自有人照顾,水浒仙寨有嫣智姑娘我也能放心,绣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