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晃动的手电光柱中,我却发现在刚刚丁剑跌倒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反射着淡淡的光茫,走近看时,是个十六开大小的本子,淡蓝色的封面上有“航海日志”几个小字。万千念头一时涌来,我却不及多想捡了起来,跟上焕生,向船头跑去。
我们的速度远远没有紫雾扩散的速度快,眼前的景物像隔了一层薄纱,而呼吸器中的空气变得粘稠,还带了一丝的苦味。我这会儿进气少出气多,脚下愈发的沉重。
再往前十几米,我看到右侧船舷悬挂的软梯,曹队小雷已到了跟前,扒着船舷正拿着手电向下照着,泥塑木雕般的没了动作。
连忙跑到船边,顺着船舷向下望去,那一幕彻底让我僵住了。以至后来多年,这个画面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让我对现实产生了巨大疑惑。其实对每个人来说,一生中都会有若干个如烙印般无法忘却的记忆定格,也许它出现时,你并不知道它对于生命的意义,但这种纠缠终有一天会让你对自己的人生大彻大悟。我相信,此时出现的画面对我而言就是如此。
船舷上的软梯垂至荡漾起伏的海面,一条小小木艇就在东星号的舷边。两个人影正顺着软梯向下攀爬,在我向下张望时,丁剑也恰好抬起了头。这是一张异常憔悴的脸,不单单是饥饿、疲倦所带来的憔悴,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绝望。这又不是那种走投无路、弹尽粮绝的绝望,而是一种无比困惑却无力改变,以至油枯灯尽的绝望。
很难想象一个鲜活的生命,受到何种折磨才会有如此的神色,更难想象又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变成了无生气的行尸。可偏偏这神色有极强的感染力,短暂的对视,让我身体里本就所剩无几的气力瞬间被抽了个干净。那一刻我也恍然明白,丁剑为何能画出如此阴暗、如此悲怆,又如此令人心惧的作品,我总是以一个艺术家天赋异禀的创造力来掩盖某个我并不愿承认的事实:无其境何有其感?如果丁剑的创作并不是凭空臆想?如果这真是他真实经历的描绘呢?
同样,在和我之前的交流里,丁剑不止一次流露出,创作的灵感来源于自己过于真实的梦境,换位思考,如果他慢慢发现这些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且还在反复的发生,那么他困惑至绝望的表情从何而来,是否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在我陷入震惊之时,那个拽走丁剑的黑影已经下到的小船上,抬起头,扶着软梯,似乎在对丁剑喊着什么。虽然距离较远,但我还是在短短的一瞬间看清了黑影的面容。
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脸庞有些消瘦,头发只有短短的一层发碴儿,皮肤黝黑,皱纹如沟壑一般,再配上一身藏蓝色对襟布衣,就是一副标准的老渔民形象。特别是我的电筒光柱打在他脸上,他竟然毫无反应,眼神空洞洞的,这状况我倒是常见,喝高的醉鬼最初都是如此,可看他麻利的动作又绝对不是。
我连忙将手电照向较远些的海面,很快就发现离我们几十米远的海面上,有一条小小的破旧渔船静静的飘荡。忽然间我有点想明白那个黑影的身份,是船老大,也只能是船老大。这怎么可能?船老大不是得了绝症,现在正在海口的医院里躺着?难道我们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一夜?在东星号失踪的丁剑莫名其妙回到渔船的那一夜?
这一幕让小雷的反应更大,他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舷。我猛然想起小雷之前在海南曾去调查过船老大,他如此剧烈的肢体反应让我几乎可以确认船下那人的身份。
我还来不及向小雷比划,东星号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摆,曹队一把拽住小雷,使力将他拽回甲板,我再次回头是才发现,紫雾与我们近在咫尺,而那巨大的黑洞已经吞没了东星号的桥楼,正遮天蔽日的压下来。
(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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