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2.人花相映(2/2)

看法。他说:“张女士的作风,不适宜写长篇,如《金锁记》的故事原是长篇缩短的。她小说的长处是心理描写,这和她的生活经验有关,希望能多写短篇。她在《万象》中发表的长篇比短篇差一点,她作品的长处在利用旧的字句,用得非常好,不过多用易成滥调,这是别人的批评(即傅雷文章中所批评的——引者),这缺点在长篇里更容易显示出来。”

    谭惟翰归纳出张爱玲小说的三种特色,一是用词新鲜,二是色彩浓厚,三是比喻巧妙,他特意举出《金锁记》开头的一段话:“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人们似乎都对这些隽永的话感兴趣,陶亢德却说:“这种说法我个人是并不喜欢的,这是一种玩弄文字,譬如说荣宝斋的信笺又有何不可以呢?”

    吴江枫说: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作者在生活经验中确曾见过信笺上滴了一滴泪珠(事实上也许不过是溅着一点水渍或茶渍),陈旧而迷糊,而那信笺刚巧是朵云轩的,因此写的时候便用上了。一种是所谓玩弄文字,因为“朵云”两个字比较雅,说到月而想到朵云,还可以使读者发生联想作用。

    吴江枫说:张爱玲的作品制造气氛的手腕很高,“凉”字用得特别多,如“苍凉的手势”之类。

    尧洛川说张爱玲的小说,开始结束极妙,突然而来,又突然而止,很怪。

    写得全篇不如一节,《倾城之恋》的对白写得很特别,有西洋作风,而用中国固有的文法写出,特别有引人的力量。

    对于这些评论,张爱玲只是坐在一旁洗耳恭听,一句话也不插。炎樱坐在一旁,却忍不住以张爱玲的代表身份作答,对于有人说张爱玲的作品一篇不如一节、一节不如一句,炎樱用她惯用的俏皮话说:张小姐的作品“像一条流水,是无可分的,应该从整个来看,不过读的人是一勺一勺吸收而已。

    她写作前总要想二三天,写一篇有时候要三个星期才能完成“。

    这种作品讨论会,只是扩大作品的影响而已,不可能做出像傅雷那样深刻而有助于提高作品水平的积极批评,有些是更明显地吹捧,像实斋评张爱玲的作品:“依我个人看来,是‘妙极’,可以一句话包括我的感想:”横看成岭侧成峰‘。看她的小说,通篇看固可,一句句看亦可,所以’横看成岭‘好,’侧成峰,更好。“(13)简直是胡兰成式的吹捧口吻。

    张爱玲出了名,在众人心目中她像电影明星一样被崇拜,在实际生活中,她的魅力也像电影明星一样,或许还要突出些,尤其是不同寻常的着装打扮。

    作为一个作家,张爱玲无疑是美的,一枝笔千娇百媚,说不尽的华美与绚烂,使千千万万的人为之倾倒。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不算丑,但也不能算美,大脸庞,大嘴巴,个子虽高挑,但又很瘦削,面庞虽白哲,但她脸上的表情要么是一副冷淡的傲气,要么一笑就大笑不止,因为咧嘴笑得不好看,她就常常冷着脸不笑。小的时候她母亲曾经“沉痛”警告她要“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但父母给了她这样的面孔,虽有幽默天才,但她没有改变的本领。如果说她有倾城之才,那绝无疑义,但如果说她有倾城之貌一定没人赞同。加上她那份天生而来的孤高无情的秉性,使她不可爱也不美丽。

    可是她爱美,追求美的人生。她小的时候就盼望“八岁梳爱司头,十岁穿高跟鞋”。中学时衣服陈旧、形象土气,长大后每想起来这段“自惭形秽”

    的学校生活,内心总是不愉快的。爱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女人,尤其是不很漂亮的女人。对于她们来说,先天的容貌既是无可选择的,那么只能用后天的美化来弥补了。张爱玲的文章已经足使她在人们心目中变得美丽可爱了,但她不满足于文学。她是一个生活型的文学家,她的人生并不是为了文学,而文学却是为了人生。她期盼能把这短暂的青春过得安安稳稳,实实在在,人生应有的东西她也应当有,哪怕俗一点也不在乎。譬如衣饰化妆,她也要漂亮、俏丽、领先潮流,为什么不呢?只要她喜欢。如果一个人以穿衣打扮为唯一职业,像一个衣服架子人云亦云地赶时髦,那是一般女人的俗。

    但如果有思想有事业的女人,对服饰对美容有兴趣有研究又有创新,美化自己,美化生活,像巴黎的时装设计,那又是艺术,又不俗了。

    张爱玲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她的衣服既有传统式的因素,像明清时代的仕女;又有西方式的特点,像大胆开放的西方女郎,通过奇特的构思,变成中西和壁。今天我们看张爱玲的各种“玉照”上的服装,也还是感到大胆新颖别致,能够融为一体,在绚丽的色彩中见出和谐的匠心。这是她的审美观,像她的文章一样,既有传统的风格,又有西洋的味道,而且非常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苏青已经是个够开放大胆的女人了,敢于把自己结婚离婚的私生活写成小说,但是在对服装的态度上,与张爱玲、炎樱的大胆比起来,她却是望尘莫及的。

    苏青定做一件黑呢子大衣,试样子的时候,要炎樱与张爱玲同着去看。

    她们三人一同到时装店帮苏青试。炎樱说:“苏青的身材最适宜穿线条简单的衣服”,张爱玲点点头附和。炎樱主张把大衣领子去掉,装饰性的折裥也去掉,方形的大口袋也去掉,连肩头过高的垫肩也不要。最后,前面一排大钮扣也不要了,苏青渐渐不以为然了,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想……钮扣总要的罢?人家都有的!没有,好像有点滑稽。”张爱玲在旁边笑了起来。

    苏青对衣服是讲究考究、实用。张爱玲与炎樱对衣服,纯粹是从美的角度考虑的,是图新奇好玩。

    张爱玲与炎樱有极相投的趣味,对服装、画图、色彩与艺术有同好。她俩异想天开地合办了“炎樱时装设计”店,在报上公开登出广告,对外营业。

    至于她们这个服装店到底生意如何?开了多久?我们却不得而知。

    张爱玲穿着她设计的“三镶三滚”大袖翩翩的衣服走在华灯初上的霞飞路上,总是很招人们的注意。她到苏青的寓所去,使整条斜桥弄轰动,她走在前面,后面就追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子,一面追,一面叫。她与炎樱出去,也常碰到知道她名子的小女孩的围观,欢快地喊“张爱玲,张爱玲”,仿佛遇到电影明星似的。

    有一次苏青、潘柳黛与张爱玲约好到她的住所去看她。当苏青与潘柳黛到她家中时,见张爱玲穿着一件柠檬黄袒胸露背的晚礼服,满身的香气袭人,戴着手镯项链,满头珠翠,正在盛装打扮。

    苏青与潘柳黛为之一怔,问她是不是要上街去?张爱玲说:“不是上街,是等朋友到家里吃茶——”当时苏青、潘柳黛的衣服都很随便,当下觉得很窘,怕她有什么重要客人要来,两人穿着又不怎么好,夹在这里恐怕不大方便,便交换一下眼色,说:“既然你有朋友要来,我们就走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张爱玲这才不慌不忙地嘻笑说:“我的朋友已经来了,就是你们两人呀!”这时苏青与潘柳黛才明白张爱玲的盛装打扮正是等着她们两个的(15)。

    1944年12月,她自编的话剧《倾城之恋》在上海公演时,上海明星影片公司三巨头之一的周剑云,才第一次见到张爱玲这个传奇人物。张爱玲穿一袭齐膝的旗袍,旗袍外套了一件短外套,是仿古的,水红色绸子,衣袖很宽,袖边用黑缎镶边,右襟下绣一朵好似卷舒的白云或许是如意。衣服非常奇特而又艳丽。周剑云是交际场上的老手,见多识广,但还未见过这么特别的衣服,可能是震于张爱玲的文名,也可能是因为张爱玲的装束,那天他倒显得突然拘谨起来。(16)

    张爱玲出去,总有一些崇拜者尾随。有次她与炎樱在路上走,一边说着笑话,突然身后有人跟上来,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慌慌张张地低声要与她们打招呼。她们转头一看是一个穿西装的外国人,炎樱以为是一个上等乞丐,正准备说身上没有带零钱。忽然听清楚了那人的话:“呜,哟,哪,张,小,姐,喂,呀,啊。”原来是一个不大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正紧张地与张爱玲打招呼呢。(17)

    张爱玲每次出去,常会碰到一些打招呼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