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朱倒颇为认可元光的话,等他跳完,沉吟说道:“论道理确实是像元光说的那样。只是……”
元光问道:“什么?”
“只是朝廷兵马精良。十余年前的夷乱,偌大的声势,仅仅数月,就被平定下去了。当时领兵的,可就是今天的大王。内徙我族,我料定非府君之意,必为大王的命令。……元光,你所说的覆族是在以后了,咱们要敢违背王令不从?只怕覆族就在眼前。”
令狐奉大兵临城,朝中群臣出降;平乱一战,余威震慑胡夷。
说到底,德,可以不服;威,不服不行。
拔若能深以为然,问且渠元光,说道:“元光,你只叫我不从令,然而你叔叔说的,你考虑到了么?万一招来了朝廷的大军,咱们该怎么办?”
元光却有办法,说道:“此有何忧!”
“你有什么对策?”
元光侃侃而谈,说道:“我卢水胡遍布五郡,与北山鲜卑混居。阿父可以秘密遣使,与他们联络;以‘朝廷将要收我等胡夷入户籍,征发赋税、兵役,奴役如夏人’的说辞吓唬他们,号召他们一起反抗。我部本来就是卢水胡的名部,如此一来,我料他们便会尊从阿父。大王即位未久,外有强秦,焉敢大兴兵戈?这样,甚么‘收胡屯牧’,不就无疾而终了么?”
“北山鲜卑”指的是游牧在黑水以北,张掖与建康两郡间合黎山、马鬓山、龙首山一带鲜卑部落的总称。陇州境内的胡夷主体由三个部分组成,卢水胡是其一;黑水以北、以东张掖、武威等郡的河西鲜卑诸部是其二;其三是东南部与蒲秦、冉兴接壤地区的西夷诸部。
三大支胡夷的族源不同,活动地区不同,但陇州就这么大的地方,各支间并非消息阻绝,也是时有往来,乃至混杂居住、结为婚姻的。
元光的这番对策说罢,就连麴朱也觉得他太激进了。
麴朱说道:“你说大王不敢大兴兵戈,如果大王敢呢?又如果卢水胡的别部、北山鲜卑不从我部的召唤呢?”
元光说道:“要是大王果敢兴兵、诸部不从,咱们就顺弱水北上,袭掠西海,引柔然入境!”冷笑说道,“柔然侵北,强秦在东,我等胡夷内乱陇境,哼哼,他还敢‘诱胡’么?”
平罗骇然,连连摇头,说道:“你的此法是在为朝廷招致亡国之祸!不可,不可。”
元光怒道:“又不是我胡夷的国!何来祸?有何不可!”
拔若能说道:“元光,你从小就胆大包天,我知你是个狼崽子,可不料你胆大到此等程度!”
元光的话,想想就令拔若能心惊肉跳。
大战一起,刀枪无眼,可是不分胡夷的,就算定西为此亡国,或者元气大伤,他们胡夷难道就能独得保全么?也将伤亡惨重。而且,柔然、蒲秦皆是强大的部族、国家,引了他们入主陇地,且渠部、卢水胡不一样还得俯首从属么?莫非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好处?
拔若能索性不再问他,重拾起麴朱的话头,问他道,“如此,你是赞同遵从府君之令了?”
麴朱说道:“先看看吧。”
“先看看?”
“看看形势,然后再做计议。”
议了半晌,拔若能决定采纳麴朱的意见。
相比元光的激进、平罗的盲从,这个意见,似是最老成的。
元光大怒,可没有办法。
他出到室外,心道:“我族将覆!我家将覆!”焦急如焚,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盘算对策。
图图部的大率粗莽无谋,勒列部、和鹿根部也各有暴躁的小率。
思及此,他有了主意,想道:“等回到部中,我就分别遣人,挑动他们,叫他们对抗郡令!”
图图部的大率虽现处郡中,然郡里是莘迩的地盘,在莘迩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挑拨。
只有等到回去后再作行动。
且渠元光私心期盼,最好能引得郡府发兵,打上几仗,望能以此改变他父亲的主意。
接连两天,莘迩夜夜设宴。
第三天,他召见四个酋率,对他们说了令狐奉“收胡屯牧”的命令,对他们讲:朝廷仁德,怜悯黑河的草场不够胡牧用,准备拿出五十万亩肥美的牧地,任随胡落徙入;凡是自愿内徙的,不许各部阻拦。如有违背,严惩不贷。
除了拔若能,其余的三部酋率之前都不知此事,闻言各有惊疑。
莘迩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当天就命他们出城回部了。
胡人们百马奔驰,离城北去;三四辆牛车,吱吱呀呀地进了东城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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