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借阴某家的机会东山再起。当年就是他在背后给王令公捅了一刀,才害的王令公被打入天牢。如今竟想故技重施,八成还是他给杨国忠出鬼主意害我”,哥舒翰愤愤不平的说道。
王思礼点头道:“光凭灞上屯兵一招,便不是不懂兵事的人所能料到的,与其说是作为潼关的预备队,倒不如说是为了提防大帅,这明显就是不信任我们啊!”
哥舒翰愤恨道:“还有那个杨国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就不明白,圣人为什么会总听他的!”
王思礼叹道:“我看,圣人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出了个安禄山,便看人人都是安禄山;出了个史思明,便看人人都是史思明!哎……”他又继续说:“大帅不如先上表劝圣人斩了杨国忠,这样便是‘汉景帝诛晁错’般的对策,进可以让叛军没了起兵的借口,退可以让大帅后顾无忧。不知可否?”
哥舒翰摇头道:“肯定不成!安禄山动手那时候圣人没杀他。现在也不会杀他。毕竟子仪和光弼他们两路都初战告捷,便更不会杀他了。”
“哎!”,王思礼跺着脚道:“妈的!不如大帅给我一队骑兵,我亲自带着潜回长安,将那小子掳来潼关,让他写下自己的罪行,再……!”说着,他挥掌作了个刀斩的手势。
哥舒翰笑道:“思礼,某看你是昏了头了。你是军中大将,怎么却如刚入伍的新兵一样冲动?这主意不行。如果你拿不了他,反倒深陷他手,白白送了性命。如果你拿了他来,即便逼他认罪,人家也会说咱们逼供出来的。无论怎样,造反的就铁定成了咱们了!你我二人的九族还要不要了?”
王思礼听他说得有理,低头不语。
哥舒翰安慰道:“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李承光平日里跟你较劲,我也看得出来。大局为重,你还是要有些肚量!受委屈了!”
王思礼心头一热,忙点头道:“大帅放心!大敌当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末将不会放在心上。”
哥舒翰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弄不了杨国忠,那个安思顺是一条落水狗,还是弄得了的!那个杜乾运,毛都没长全,也好对付!至于出兵的事,你也多派斥候查探,前番斥候送回来的消息,说崔乾佑的精锐被调回了河北,手下只剩四五千老弱病残,我并不信。他是安禄山“四虎”之一,怎么可能只留这点人马?总之,咱们搞清楚了再说!”
“末将遵命!”王思礼昂昂行了个军礼。
……
如当年安思顺转呈了魏林的一封检举王忠嗣的信件如出一辙,哥舒翰也在给天子的奏章中转交了一封缴获的书信,那是一封有人私通安禄山的“反书”,不用说,那“反书”的主人便是安禄山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从兄,安思顺了。
看完了那封信,天子李隆基并没有意料中的大发雷霆,而是沉吟良久没有说话,直到第二天,宫中才传出他的御旨,将早已被软禁在家的安思顺赐死。
当面带愁容的高力士带着安思顺的死讯回宫复命的时候,李隆基淡淡地问:“他临死前还说了什么没有?”
高力士凑近他低声奏道:“启禀大家!他临死前叹息道是右相和安禄山害了他!似乎是在攀咬右相!”
李隆基没有说话,神态木然。良久又问:“还有别的吗?”
“有!”高力士忙答道:“他希望将他的头颅斩下,送到朔方大营,说要看着朔方将士平定叛乱!但未得大家旨意,老奴未敢轻率处置。”
李隆基长长叹了口气:“他家男子全部流徙岭南!他老娘年迈,朕看就赐她回原籍恩养吧,命他妻子在家伺候,也不必流放了。”
“诺……”高力士声音发颤,连声应道。
“如他所愿,将他头颅砍下!……”李隆基又说道。
“送朔方?”
“不!送去潼关,交给哥舒翰!”李隆基斩钉截铁地说道。
……
随着安思顺的首级一同送到潼关前线的,还有杜乾运率领的一万三千多人马,以及天子一道敦促哥舒翰出兵早日收复东都洛阳的圣旨。
哥舒翰大手一拍,得意的笑道:“天子还是信任咱们!”
便命人将安思顺的首级挂在潼关城楼上示众!过不多几日,他就随便挑了个过错,将那个倒霉的杜乾运一刀砍了,枭首示众。
而面对那道诏旨,哥舒翰又递了奏折回朝,真切的分析了敌情,说明自己不能东出的理由,不料,这道奏折不递还罢,递回去后,天子的诏旨便蓦然间雪片般地飞来,仍是督促他进兵,而且一道比一道语气强硬。
此时,军中撒出去的斥候也早就多次报回了军报,过如前番所探,崔乾佑只剩一些老弱病残,最多不过一万来人,且编制十分混乱,显然已经是士气低落,军心浮动。
他思来想去,又权衡了几日,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出兵。
即便如此,哥舒翰仍是做了极为详尽的部署。
他兵分两路,齐头并进:第一路,由大将王思礼为先锋,率领河西精锐骑兵两万,直奔灵宝西原,冲击叛军盘踞的函谷关,又命大将庞忠、李承光等率步骑十万随后接应,力求一战攻克函谷关;第二路,在黄河北岸布置了三万新兵作为接应,同时鼓噪呐喊,以为疑兵,也以防叛军偷渡黄河迂回包抄自己的后路。
他带着左车和御史中丞田良丘、大将火拔归仁等率卫队数百人弃岸登舟,分乘十余支战船沿黄河顺流而下督战。
登船之后,他遥见自己的陇右、河西两镇步骑精兵十余万人陆续从潼关东门开出,想到此战凶险,一旦遭遇埋伏,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这些精兵猛将便不知还能剩下几多,心中怅然,又偏偏在此时,他的阿芙蓉药瘾犯了,浑身说不出的难受……一时他百感交集,竟生生落下泪来。
却说先锋大将王思礼也是唐军中的一员良将,他所率的两万精骑皆是唐军主力,又见函谷古道地势狭窄,极为凶险,故此急催大军迅速向前,以免在谷中迁延太久而遭叛军伏击。
果然,他们刚出古道便在灵宝西原遭遇叛军,但王思礼见他们旗号散乱,队伍不整,显然是毫无防备,他便立即催动人马杀了上去,这几千人怎是王思礼的两万精骑的对手,被唐军一个冲锋就打了个七零八落,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其余败兵便向函谷关方向逃窜。
王思礼见叛军实力果真不强,心中大喜,急忙催军紧追,随后而来的十万步军闻听前锋得胜,也沿着函谷古道向东急行军而来。
然而,就在他们全部进入函谷古道之后,在两侧的山岭间一阵如爆豆般的梆子声响起,山谷两侧箭如飞蝗,礌石滚木坠落如雨,已埋伏了许久的数万叛军突然杀出……唐军登时大乱,拥挤在狭窄的山谷中进退不得,死伤惨重。
在战船中观战的哥舒翰见了大惊,忙用旗语传令李承光用毡车为掩护向外冲击,以求杀出一条血路出谷。
无奈“鬼见愁”崔乾佑早有准备,用几十辆装满柴草的大车将本就狭窄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说也凑巧,车上的柴草刚被点燃,谷中就刮起了东风!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山谷中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唐军被烟熏火燎,更是一阵大乱——前军往回逃窜,中军不知所措,后军还在赶来,几下相互冲突,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好不容易冲出山谷的士兵们,又被滔滔的黄河挡住去路,近十万大军乱哄哄地挤在这块狭窄的浅滩上,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许多人被自己人践踏而死,更有无数人被活生生挤进了汹涌的黄河之中……。
大将庞忠一向骁勇,见大军身临绝地,大吼一声:“兄弟们!我等食朝廷俸禄,如今只有以死报国!不怕死的跟我冲!”言罢,他催马舞枪,率身边的千余名军士沿着山坡向上冲去。
只听山头上又是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九尾玄狐”田乾真率领数的千弓弩手正在这里埋伏。他们乱箭齐发,向冲锋的唐军劈头盖脸的打将下来……可怜庞忠和这千余名将士全被射死在山坡之上,不曾走脱了一个。
此时,无论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还是刚刚入伍的新卒,要么成了叛军弓弩下的活靶子,要么成了火中痛苦挣扎哀嚎的火人,要么就成了黄河中漂浮的浮尸……战场上的景象惨不忍睹,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和焦臭味道,溺亡的唐军尸体几乎铺满了大河的河面,岸边流淌的鲜血把滔滔的黄河之水都被染成了叫人触目惊心的红色!
哥舒翰见噩梦成真,不由得顿足捶胸、懊悔不已!他冲到船舷边,要跳河自尽,左车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拉住,这时田良丘和火拔归仁等众侍卫慌忙冲上前来将他围住,好说歹说,才将他拽回船舱。
他们见战局已经无可挽回,便调转船头向西航行,打算从首阳山后登岸,欲绕道返回潼关。
哥舒翰布置在河北岸的三万新兵,哪里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早就吓得骨酥肉麻,不等号令便瞬间做了鸟兽散,跑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勉强逃回潼关城外的也多是新入伍的士卒,本就缺乏纪律约束,人人争先恐后,想早些逃回城中,却被城外的壕沟所阻拦……几万人蜂拥而至,哪里还管这些?又是一阵相互践踏!可怜这三道本欲防备叛军攻城的壕沟,却成了无数士卒的坟墓,又摔死踏伤了无数……。
“鬼见愁”崔乾佑和“九位玄狐”田乾真见此战大获全胜,忙催动大军随后掩杀而来,城外的唐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不久便被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三道壕沟几乎全被官军的尸体填平,叛军则毫不费力的冲了过去,架起云梯攻城,原本留下守城的将士已人人胆寒,再加上被早已失魂落魄的那八千败军裹挟,也都丢盔卸甲弃城逃走。掌书记高适无可奈何,也只得随着乱军逃离了潼关。
叛军毫不费力的攻克潼关!
王思礼、李承光等毕竟是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最后见战局实在无法挽回,便只得各自收拢了一部分败军,沿小路逃往别处去了。
而此时哥舒翰等人才刚刚登岸!
他闻听潼关已失,仰天长叹道:“天绝我哥舒!”又要拔剑自刎,众人又忙劝住,他只得传令火拔归仁等立即分头收拢败兵,要复夺潼关。
岂料,令传下去了,火拔归仁等人却仍站在原地没动!
哥舒翰见状大怒,大声质问他们因何不尊号令,火拔归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帅!您率二十万兵马出潼关,只这一战就全军覆没,您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圣人?别说咱们这点人夺不回潼关,就算夺回了潼关,圣人也不能容您,那高仙芝、封常清就是您的前车之鉴,而咱们兄弟还都得给您陪葬!”
哥舒翰听他话锋不对,待要伸手向腰间去摸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宝刀早已不翼而飞,回想起来记起刚才自己想要自尽时还在,还以为宝刀被哪个侍卫收了去。他向周围的侍卫大问道:“谁拿了某的刀!速给本帅还来!”
却仍旧没有人搭腔,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竟都无声无息的站在原地,场面极为诡异。
良久,火拔归仁嬉笑着说道:“大帅,不瞒您说,我们兄弟都已经商量好了,咱们都是大帅的人,不能看着大帅被人白白砍了脑袋,故此也不能让您回长安了!”
哥舒翰阴沉地问道:“不回长安,去哪儿?”此时他的语气中已满是杀意!
“洛阳!”火拔归仁也同样恶狠狠地说道,眼中冒出两道幽幽的蓝光,从身后一个侍卫手中拎过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往哥舒翰面前一丢。
哥舒翰看时,那不是别个,正是御史中丞田良丘的首级,这才记得在船上时候大家还在一起,刚上得岸来便再没见他的踪影,显然已经被这帮家伙戕害了!
“左车呢?”他脑中突然一个激灵,发现平日如影随形般的左车也已不在身边,心道:“方才在船上还曾见到他,此刻却哪里去了?莫非也遭了毒手?”这些年来,他与左车情同父子,此刻自己身处险境,却惦记起左车的安危来。
火拔归仁也是常在哥舒翰身边的,见他正在发愣,便冷笑道:“大帅是在寻左车吗?别找了!他方才被我一刀砍入黄河中去了,此刻怕是早已喂了鱼鳖了!”
哥舒翰登时破口大骂,直骂道嗓音嘶哑,此时,阿芙蓉的药瘾偏偏又犯了上来,耳昏目眩、浑身疼痛,火拔归仁也不着恼,只抱着肩膀笑嘻嘻地听他骂完,直到他骂不动了,才将手一挥,众人一起涌上,用大毡毯将筋疲力尽的哥舒翰裹了起来,外面用绳索结结实实地一捆,如一只大粽角一般,最后,好几个人又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捆在他那匹宝马上。
那火拔归仁亲自动手,一边擦汗一边讥讽道:“大帅!您这身躯可是真重,也亏得咱们兄弟人多,你的大宛马也是真好,否则就只能找辆装载柴禾的牛车载您了!”
哥舒翰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嘴里仍不知喃喃地骂着些什么……
火拔归仁见诸事齐备,又让人将田良丘的首级捎上,便领着这一队人马直奔潼关之下向叛军投降。
纵然“鬼见愁”崔乾佑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阵仗,甚至一开始还以为是唐军用的苦肉计,妄图混入城中夺回潼关来的。但他见只来了百余人,且都主动缴了械,又合力扛进一个用毡毯和绳索捆着的哥舒翰来,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令人将火拔归仁等暂时软禁起来,言明将他们送去洛阳在安禄山面前好好为他们请功,又单独将哥舒翰关了起来。
可怜哥舒翰身边的阿芙蓉膏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药瘾一犯,难受得死去活来,亏得崔乾佑怕他万一死了,折了这番功劳,专门派人从收缴的物品中将他的阿芙蓉膏翻找了出来,这才算是救得他不死。
崔乾佑见这药膏看着神奇,便也一起写信禀明了安禄山,连同哥舒翰一起送去了洛阳。
……
入夜,在黄河北岸的一处浅滩,突然水花一闪,一个面色煞白的年轻人艰难地从水中抬起身来,他脊背上一条大大的伤口已经在河水中泡的发白,伤口肉皮都已绽开翻起,不断向外渗着脓血……他爬了几步,一头扑倒在岸边的沙地里,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