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稚气犹存,下巴上长着一层稀稀拉拉绒毛的青年军人,被巨石砸断了腰椎,正在发出若有若无的叫唤。若是仔细去听,想必是在呼唤家人亲人的名字。
一个医生在救治于他,不过显然是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急的满头大汗,只是看到对方腰骨处血肉模糊,白森森骨刺从腰部穿出,心中已经明白,无论如何是救不了他了。
张守仁低头看了半响,神色已是难看之极。亲自蹲在那青年身前,问清了他住处姓名,方才令道:“他一会要是清醒了,奇痛无比。现下就让他去吧,他的家人,要好生抚恤。”
那医生含泪应了,自己退开。自有几个军校上前,闭着眼睛,用利刃轻轻刺穿了这军人的心脏,瞬息之后,那青年便停住了呼吸,仿似安然睡去。
李勇在第三阵攻击时,自己也忍不住亲身上前,被流矢射中胸口,入肉三分,若不是他身着上好锁甲,只怕也有性命之忧。
此时,他盘膝坐在张守仁身前,任凭医生先用剪刀剪断箭枝,然后用精巧的钳子钳出箭头,以药物消毒后,用清洁的棉布放上止血的药面,将他胸前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身为背崽军人多年,血腥惨烈的场面见的多了。经历过两次蒙兀人攻击襄城的大战,眼前的这个场面,原本也不算什么。只是不知为何,他只觉心痛难过,当看到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被人用万人敌炸的粉碎时,差点儿支撑不住,要放声痛哭。
此时看到张守仁亲自安抚伤患,他忍住疼痛,开口向张守仁恳求道:“大帅,请下令暂退休整吧。打了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铁人也支撑不住。”
张守仁神情微微一变,向着统计伤亡人数的几个参军问道:“我军死伤如何?”
“大帅,战死的已经有一千余人,重伤者三千余人,轻伤者不计其数。”
“李勇,你听到了,我军死伤如此之重。士兵亦是疲惫不堪,不过你想过没有,我军战力远过敌军,每死一人,对方若不是倚靠坚城,得拿十条人命来换。就算如此,他们的伤亡也该远在我军之上。依我看来,他张弘范的主力不到两万人,此时已经要有过半人失去战力。不趁着这样的机会继续压迫打击,让他回过气来,我军死伤会更重。”
他断然令道:“不必说了。再派两厢人上去,然后以火器和石炮与敌人对射。过了响午,让签军再上一次。我军大部吃饭休整,今夜再继续猛攻!”
一个传统中军官立刻上马,飞驰到第一军阵前,向唐伟等人传令。
张守仁自己也甚觉疲惫,他也是一天一夜未眠,那些军人在退回本阵时,还能坐地休息,小憩休整 ,而他身为主帅,却要始终奔忙,慰问伤患,指挥全局,比之寻常的小兵将校,却又多辛苦几分。
他骑上战马,又在战场四周巡视一遭,因其余各门的战事并不激烈,他只是略加巡查,便又回到西门阵前。
此次,他离的稍近一些,只在弩箭的射程之外,而敌人的抛石机发射出来的重型石块,虽然比昨天减小了密度,却仍然稀稀拉拉,落在他的四周。
“大帅,咱们再退后一些,这里太不安全了。”
他的亲兵队长紧随在他身后,眼看着一块巨石就砸在左手边的十来步边,他吓的脸色惨白,唯恐张守仁有了什么不测,可是自己绝对无法承担的大罪。
张守仁摇头道:“不妨事。我们骑着马呢,这石头飞行速度很慢,依我看,想要我的命是难了点儿。”
他极专注的看了半响,只见第五拨攻击的两厢战士,已经有数次在城头与对方形成了拉锯之战,若不是敌人多次派上生力军来助战,只怕已经能立住脚根。
他轻轻点头,知道敌人也是到了强弩之末,若是自己还有两万生力军投上战场,这会子就能破城。
只可惜,归德附近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山岗地形,此时风向也很难利用。不然,现下已经有两百多架滑翔机,每架虽然只有两个战士,如果能够穿越敌人的城墙,进入城内做战,必定可以令飞龙步军少流许多鲜血。
想到这里,他摇头叹气,虽然见识了许多后世的科技。什么火炮坦克,飞机军舰,好是好,可惜没一样是自己能造的出来的。这种木制钢构件的滑翔机,只能完全依靠地势和风力,万一有什么不对,也无法控制,在大山里那种地形和风力都好控制的地方使用还好,在归德这样的大战场上,只怕风力小小的开个玩笑,全部的天军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现下这一支天军队伍,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战场侦察,其余的事,也确实是指望不上了。
这一次攻城战,激战一天一夜,第二天全天,飞龙军主力休息,却又派了远程攻击部队,一直对着城头施加压力,而剩余的万余签军,被齐集一处,捡起伤者的刀枪,分做几股,不停攻城。
他们虽然战力薄弱,城头上的守兵却也是苦不堪言,仗打到现在,就算一直没有动手,只站着看,此时也累的几欲瘫倒在地,不想动弹。而敌军却倚仗着人多的优势,分批进攻。第二天白天的战事虽然并不激烈,却是已经出现了几次险情。
待到晚间,有一个短暂的停歇。城头上的所有守兵,抓紧这一点点时间,吃饭喝水,打打嗑睡。满心以为,这一夜不会再攻,怎奈一个觉头还没有睡足。城下不远处,却又传来熟悉的铁甲声声。
待到此时,任是再傻的人也知道,归德城必定是守不住了。城头陷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上半夜,守军因为刚刚休息过,劲头十足,将连续三次的强攻都挡了回去,自己虽然损失惨重,却是勉强坚持了下来。
就在此时,张弘范却集中了西门处的三四千人,再加上自己的亲兵,全数上马,打开南门,意欲突围而出。
这一队骑兵还没有接近长垒,就已经被闻迅赶来的三千突骑军砍瓜切菜般的杀了回去。不过初一接战,突骑将士们手中长刀挥上几挥,就已经是几百颗头颅滚滚落地。张弘范在队列最后,眼看大事不妙,迅即回城,将前列的两千多兄弟扔下不顾。城外的这伙骑兵稍加抵抗,眼见对手如同凶神一般,这伙人原本就信心全失,哪里能够与突骑相争抵敌。不过回合后,大半人被斩杀在地,少数运气好的,早早跳下马来,扔了兵器,跪地请降,又没有被马踩死,便也被押到西门,直接做为签军的生力军人,准备使用。
如此一来,守备的实力越发薄弱,待到第三天天明之时,已经有无数飞龙军人攻上城头,立下阵势,在城墙上交战了不到半个时辰,局势已经呈现一面倒的情形。城头上的守兵越来越少,已经有不少聪明灵醒的,抛却兵器,开始往城内逃跑躲藏。他们跟随蒙兀军多年,知道这种血战攻城,最容易激起人内心深处残忍嗜杀的情结,若是跑的慢了,哪怕跪地请降,只怕也被人手起刀落,斩成两截。
“城破了……”
一声巨响之后,包铁的木制城门被撞的粉碎,堵门的麻包被冲上来的军人一一搬开,肃清门洞之后,潮水般的飞龙军开始直灌而入,待冲入城内之后,再由城下石阶登城而上,与城外攀爬而上的兄弟一起,将残余在城头的敌军全数肃清。
虽然主帅早就不见踪影,虽然已经守城无望,仍有不少张氏家兵,奋勇抵抗。经常在被砍翻之后,还有人抱住飞龙将士的下身,或是撕咬,或是徒劳的捶打撕扯。
这样程度的抵抗,也让见惯了局势不利就全师而降的飞龙军人,第一次近距离直观的感受到了敌人的武勇。
肃清城头后,全师直入,将椭圆型的归德城分为几块,大军全数入内,分别剿灭捕拿残余军人,蒙兀下属的文官、富绅、商人。
傍晚时分,张守仁在百多亲兵的簇拥之下,入城内夕照寺。是夜,烛火通明,杀声四起,归德,仍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两日后,除了零星的袭杀事件,再也没有任何有规模有组织的抵抗事件。归德城内,流民遍地,破屋断瓦,到处都是刚熄灭的余火残迹。
这一战,飞龙军战死逾两千人,伤者五六千人,几乎每两三人就有一人带伤。杀出了血性和武勇的军人,同样也杀出了残暴与兽性。
三日之后,帅府下令禁杀掠 ,帅府中军持着张守仁的大令,当街斩了数十名酒醉后不尊军令的军人,鞭打数百人,城内秩序恢复,开始有人沿街乞讨吃食。虽然大帅有令,命各军帮扶城内百姓,却因为归德战事时,城内百姓敲打呼喊,搬运木石以助守军,飞龙军上下,对归德百姓恨之入骨。于是,虽然眼前流民满街,乞丐遍地,那些穿着牛皮军靴的军人却扬长而过,视若无睹。
同时,吴猛率军南下,至颖州接应艰苦留守的伍定国等人。
在他身后,第一军亦即将南下。同时,派军进驻归德各处属县,得宋城、宁陵、楚丘、穀熟县、 下邑、虞城六县,原属唐朝睢阳、故宋南京的归德军府全境,落入张守仁之中。
驻军同时,征调徭役,修复归德府治,任命官员,拷问俘虏。
七日后,张弘范在一民居中被数百飞龙军团团围住,力战而降。请见张守仁后不得允准,长叹而坐,任凭处置。
八日,大楚平帝六月十日,天气转为炎热,城内出现若有若无的尸臭,张守仁下令全城百姓分为十队,治理人类与动物的尸体,限时抬出城外,挖万人坑以葬。
就在这一点,胡光与韩璐羽合为一股,率数百人,自山东路而回。
他已经被张守仁派出半年之久,这半年来,他在山东广结豪强,勾结地主,在山东路的诸多大山内,留下据点,名城大邑,亦都多有整治,间龙在山东的发展壮大,要有一半功劳落在他一人身上。除此之外,打听各军州情报,亲眼见识布防军队,甚至交结世候,策动说降,种种努力之下,虽不曾成功策反任何一个世候,却也对山东全数的势力分布,军力强弱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他很自信,若是张守仁派他率第三军前来山东,他可以用一军之力,一年内得山东全境。
半年经营,一朝而动,一动,则势若奔雷。在间龙的掩护下,他率领着自己军内的亲信军人,一夜间在山东一府五州内一起动手,谋刺杀害了不同阵营的诸多世候,散步流言,逼的李擅不得不反。
昨天停电了,不但不能更,连通知也做不到了。对不起各位。
第一卷 第七卷 血战归德(二十)
在他离境的时候,李擅已经不管不顾的蛮干起来,诛属下中不听命令者,提调亲信将领入济南府护卫,征集老儒学士,商议王号,废罢故蒙官员,改旗易帜,正是闹的沸沸扬扬之时。他与他的属下,分做三股,以行商和进香的名义,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山东境内。
奔波十余日后,他到底没有赶上归德大战,待他到来之时,却正是全城数十万百姓全数外出,分为十队,编名齐户,开挖大坑,填埋尸体之时。
他带着车队,先是停在城门一侧,以为人流过后,就可以顺利入城。谁知半响过后,出城的人越来越多,不论妇女老弱,或是身负伤病,城内所有的居民均是挣扎而出,在一小队一小队的飞龙军人的看护下,开挖掩埋尸体。
响午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暴雨与闪电交错而下,这些百姓却是不得休息,仍然辛苦劳作。
胡光看了半天,心中很是不以这种举措为然。他在襄城也好,在颖州也罢,身为一个职业军人,绝不会将手中的长刀对准百姓,这是当年大楚立国时定下的规矩,不伤百姓,不理政务,一心只管打仗的军人,才是真正的好军人。
只是眼前此事,想必是只有张守仁才有权力下发这种命令。他虽然看不惯,却想着大帅必有道理,也只得强忍不动。
就在他站在城外的半天时间,已经有几百名原第三军的军官与军人认出他来,一个个跑上来请安问好。
城内的百姓看在眼里,只是奇怪这些骄横跋扈,勇毅果敢的军人,为什么会向一个身着旧袍,带着软脚蹼头的行商行礼。若是在以前,遇着这种怪事,这些百姓必定是围观打听,衍生出若干个流言版本,在坊间议论以为乐事。只是此时,头顶暴雨,手持工具,搬运着成千上万具弃尸路边,横死多时的尸体,还有猫狗杂物,炮弹石块,一个个累的不成模样,哪有闲情再去管顾旁人。
“将军,你可回来了。”
“是啊,想死我们了。”
胡光治军虽然也很严苛,却因为年纪是三军兵马使中最为年轻的一个,平时对待下属时,相比于李勇唐伟二人,就少了许多架子。因为如此,下属的军人对他也是很为尊重的同时,也极是亲热。
“好好,你们辛苦了。”
胡光负手而立,看着这些下属们越来越尴尬的笑容,总觉出了什么岔子,却总是想不出来。
正乱间,一个搬运东西的妇人,却突然冲到胡光身前,泣嚎道:“大人,你一定是朝廷下来的钦差,大人,请给民妇申冤啊!”
她睁大双眼,满脸的鼻涕眼泪,双手紧紧拉着胡光的衣袍下摆,不肯松手。
胡光皱眉摆手,将几个上来想架开妇人的军人赶开,自己和颜悦色,向那妇人道:“大婶,我不是什么钦差。不过,你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能帮你的,我总归会帮你。”
那妇人初闻他不是钦差,还面露失望之色。待听他肯做主时,却又露出喜色。只是,这股欢喜的神情,却又被极痛苦的表情所替代。
她原是东门处的一户寻常人家,守城时,家中的男人全被抽调至城下,帮助守军。象她这样的妇人,也时常被迫在深夜响锣呐喊,以壮守兵声势。城破之时,她的公公与丈夫当场被杀,飞龙军人进城后,又冲入她家,说她全家助贼附逆,将她家中的器物全数捣碎,至夜,又有几个军人翻越至她家中,将她强jian。在她抵抗时,又将她的婆婆与两个子女杀害,挖腹剖心,以为取乐。
胡光原也知道,打起仗时会激发人内心深处的兽性,会把军人变成野兽。只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属下的军人里,竟也如此。
他气的脸色铁青,因为东门处就是第三军攻入和管辖的范围,当即便让这妇人寻找,将那几个士兵寻了出来,胡光将他们痛骂一番后,就下令该部的校尉将他们全部问斩。
军令下达后,那校尉和闻讯赶来的军正司的军法官,却是丝毫不动。虽然满脸难色,却只是不肯动手。
胡光勃然大怒,将那几个军官喝退,自己抽出腰间横刀,便欲自己动手。
“胡兄,胡兄,别来无恙乎?”
一个清郎干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胡光抬眼一看,却见是第三军的指挥使李天翔,正骑在马上,笑吟吟看着自己。
虽然他“胡兄”的称呼很是刺耳,却是此时胡光眼前身份最高的旧部,令他甚觉亲切。
“我很好,你怎么样,这一次攻城,可立了大功了罢?”
胡光颔首点头,又向他道:“你怎么管的军队,烧杀滛掠,竟是无所不为。这样一闹,和蒙兀人有什么区别?”
李天翔翻身下马,动作漂亮干净之极。他将马缰绳交给身旁的亲兵,皱眉笑道:“老兄这话可说的不对。蒙兀人是鞑子,杀咱们汉人是为了灭绝我大汉。我军杀的,却是依逆附凶的罪人,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胡光气道:“百姓何罪?不过搬搬砖块,敲敲铜锣,就是附逆?”
“然!若是每个城都象归德一样抵抗,破破之后,还有百姓助着贼兵躲藏,甚至揭挖拾砖,帮着贼兵巷战。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就得承担这样做的后果。其实我劝过大帅,归德城内,除了年轻妇人、僧尼道士、儒生名士、还有熟手匠人之外,统统杀了!”
他咪着眼看向暴雨中如同蝼蚁的数十万人,微笑道:“大丈夫就是要这样,数十万人的性命于一念之间,多么爽快,多么刺激!可惜啊可惜,大帅有权而不用。说是破城时已经不禁杀掠,归德城内几万人做了冤鬼,教训也足够了。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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