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我从外头混听来的,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合情理,这才拿来老祖宗面前问一问罢了。”
贾母原本蹙起来的眉便松开一些了,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宝玉,你还不懂,原是你老子为了孝敬我,才到这正房来住的。你也莫要听那起子小人暗地嚼舌,不过是些瞎编排的话,别放在心上才是。”
牛氏纵使心内千般苦涩万种不平,此刻也不得不出声道:“宝玉莫要信这话,原是二老爷孝敬,我们老爷又不善这府中事,这才如此。我们住在那边倒也舒服自在,也不差什么。”
只要孝道这面大旗仍然飒飒飘扬着,大房就算是再心中不甘,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府里,谁不知道贾母疼爱幼子、最厌老大?竟不像是手心手背,倒像是与自己毫无血缘之人似的,便连和贾母隔了几道亲的湘云,也比贾赦这个亲儿更讨贾母喜欢。
牛氏清楚,因而老太太在一日,他们便只得忍气吞声一日。好在她接管家务之后,到底是令府中那些惯会踩低捧高的下人长了些记性,伺候大房的主子时也尽心了许多,否则,只怕会比今日之境况愈发令人难堪罢。
“话不是这样说,”宝玉笑道,“老祖宗,如今我们既是知礼之家,这些事儿自然该按规矩来办,孙儿出去时底气也足些。否则,岂不是白白令人家笑话?”
他见贾母面有犹疑,又道,“咱们府里无论大房二房,原都是一家人,唯有齐心协力,方能令府上再添尊荣。可若是有什么事情在心里隔下了绊子,倒不值得了。如今孙儿既然要去拜师,总要令张家二爷挑不出错儿来才行,否则,孙儿哪有脸面去见他?”
这一番话,只听得牛氏心中舒畅,数年来被二房压过一头的苦涩也略略儿缓解了些。只不作声,定定地看向贾母。
“孙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宝玉道,“读了许多史书之后,也渐渐晓得了一点道理。这家中,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到头来,都不过是与了别家人可趁之机罢了——祖母,您说是不是?”
贾母哪里不知晓齐心协力之理?只是她是看惯了后宅中明争暗斗的,眼下听了宝玉这一番孩子气的话,心中只觉宝玉太过单纯,心地纯善,只怕会被老大家的那群人欺负。
只是望见宝贝孙子这般眼巴巴儿地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纯澈的很,贾母一时间又狠不下心来告诉他不成;又想起张家二爷那性子,与二房结下的仇怨,若不讨好他一番,只怕宝玉真进不得他门。她是断然不能拿宝玉的前程来做赌注的,半晌后,只得悠悠叹口气,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便随你心意去,若是你想换个地方住,那便换吧,起码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也不能教你受了委屈。若是府里有人嚼舌根,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令人将他们都打出去!”
宝玉大喜,忙道:“哪儿能,琏二嫂子这般疼我,哪里还用得着老祖宗出马!”
牛氏亦抿嘴浅浅一笑,柔柔道:“宝玉说的是,老祖宗,您且放心就是了。”
她又与贾母闲话一回,便再不耽搁,径直回了大房那边儿去报信。待到听完贾母之话后,贾赦眼睛猛地一亮,心中登时像是吃了蜜般,甜的几乎要开出花儿来。
随手叫住了又新沏了一壶新茶上来的丫鬟,宝玉笑道:“这位姐姐,不知府上的二爷何时才能到呢?”
被叫住的丫鬟面上一愣,对着他那张生的极好的面容,神色也不禁柔和了些,轻声回道:“还请贾三爷不要着急,我们二爷怕是记错了时辰,一早便外出访友,此刻应当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应当。
宝玉心中暗暗一叹,一瞬间也清楚地知晓了张逸然对收他为徒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哪怕他是前世那个天真而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坐了这样久的冷板凳,也该明白对方是何意思了。
只怕他于对方眼中,便是那种不自量力非要倒贴上门的麻烦吧?
宝玉虽如此想着,却也是心平气和。张家二爷的脾气在这京城间皆是出了名的,正是那种恣意风流、恃才傲物之人,连当今圣上的面子也敢驳回,更莫要说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勋贵子弟了。眼下他不过是坐在这处等了一等,实在不算什么。
无字天书懒洋洋在这屋中的多宝阁上趴着,与这满满皆是古董珍宝的檀木架毫无违和地融合到了一处,猛地看去,几乎不能察觉这是本额外放置在此处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