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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凤凰于飞(五)(1/2)

    淳安大长公主这处避暑庄子由先宪宗皇帝赐名“泽园”,此园占地近千亩,而湖泊便占了三分之一,湖上行舟可走数十里,极是阔朗。园子也因此得名。

    院中大院套小院,仿苏式园林所造,环环相扣,精巧非常。往日此处宴客,若是宾客不多,只开临水一两处院子便足矣。

    是以从前宾客车马皆是径直进庄,由府内下仆指到引宴饮去处。

    今日来的人委实太多,园中几乎所有院落皆开放,这迎宾便也设置得格外别致些,竟是将诸客引到溪水边水榭小坐,由轻舟画舫来接往流觞亭。

    这番行舟迎客旁人家再没有过的,凸显庄子之大,也更应上巳节景,众宾客无不称奇叫好。

    这边武靖伯府与杨家诸人下马后,赵弘沛和杨慎由下仆引着往男宾那边去了,女眷马车则引向另一边水榭旁,才请夫人小姐下车。

    这边是个小小的码头,一旁修得水榭,女眷不少在水榭里歇脚,又或等熟人一同乘舟。

    赵、杨两家人过去,就见着不少熟人。

    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刘机内眷、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费宏内眷、右春坊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讲蒋冕内眷、翰林院学士白钺内眷等等,皆是俞氏的老熟人。

    俞氏登时松了口气,笑着过去与诸人见礼——虽说武靖伯夫人性子爽利,倒也不是难相处的,只是大约是不太爱应酬的性子,且文武总归说不到一处去,与俞氏也没甚话讲,两人一处干呆着岂不尴尬。

    眼前这几位家的学士大人原就都与杨廷和是同僚,关系颇近,而如今又都是小皇帝的日讲官,因此格外亲厚些。

    众人见了俞氏与杨恬也很是热情。

    武靖伯夫人那边也有两位勋戚贵妇相识,也自说话去了,倒是那边两个小千金不过五六岁,赵彤便就招呼一声就跟到了杨恬身边。

    杨恬知道赵彤是守前诺要照应自己,心里感念她的仗义,却也不免担心她在这群翰林闺秀圈子里不合群。

    不想赵彤却是天生善交际好手,生得一张可亲的脸,又有一张讨喜的嘴,三言两语就博得众人好感。

    待同登小画舫时,众人间年纪最小也是辈分最小的白家姑娘,已是一口一个“六姑姑”叫着,将赵彤姓氏都省下去了,直如亲人一般。

    杨恬也不由暗暗佩服不已。

    早春时节,刚冒新绿,这园中景致比起盛夏花木繁茂时节相去甚远。

    但一路行舟而来,见碧水映青柳,那一股子清新沁人心脾,而岸上往日隐在树木间的亭台楼阁尽现,雕梁画栋华美气派,亦是好风光。

    费家三姑娘这状元之女登时就来了诗性,约与众人联句,不限韵,要咏尽这早春风光。

    蒋家二姑娘、三姑娘都是拍手叫好,倒是刘家姑娘偷偷觑了杨恬与赵彤一眼。

    杨恬笑着向费三姑娘道:“待会儿曲水流觞,少不得要作诗,我可没你那般才华,妙句佳作信手拈来,好姐姐,且让我留得几句到时候遮羞罢。”

    赵彤知杨恬与自己解围,冲她甜甜一笑,却大大方方承认道:“我作诗是不成的,这笔字与诸位姐妹抄诗也是辱没了佳句,我也不会那抚琴吹箫相和,哎,我这掐指一算呐,嗯,倒是焚香还勉强过得去,你们且联你们的,我给你们看着香。”

    一番话虽是自嘲,却说得俏皮且从容,众女便都笑了,丝毫不觉尴尬。

    费三姑娘也忙笑道:“我一时被这景儿迷了魂儿去,姊妹们可不要笑我。”

    杨恬顺坡笑指着赵彤道:“彤姐姐可是会选巧宗儿,这焚香也太轻省了些,倒是待会儿我们算作一伙儿,若是被抽中了饮酒,便派你去。”

    却是先前赵彤提起她极善饮,狩猎后还曾与兄弟们拼酒,把世子大哥都撂倒了,得了父亲一张好弓。

    赵彤果然喜笑颜开,拍手笑道:“妙极妙极,包在我身上。”

    众女也都笑道:“那就劳赵家姐姐受累了。”

    正哄笑间,外面传来几句撑船仆妇的对话,转而一个小丫鬟进来回禀说是自家七姑娘到了。

    船速开始变得缓慢,对面一叶快舟到了近前,仆妇们将两船连好,放上跳板,一个身材娇小的黄衫少女都未用仆妇搀扶,便利落的上了跳板,两步过了船来。

    赵彤已在通报后便告罪往舱外去迎,几位千金听闻是那位有郡君封号的蔡七姑娘,又哪里能安坐,便也纷纷起身相迎。

    这蔡七姑娘人未到而声先至,脆生生声音就如那黄鹂鸟般,道:“说什么呢,恁的开心,老远我便听见啦!赵六,你可叫我好等!”

    赵彤迎过去笑道:“奇也,你不当忙着,怎会有闲工夫等我?”

    蔡七姑娘佯啐了她一口,转而见了众人过来见礼,忙侧身避过,又还了半礼,笑道:“诸位姐妹都是我家贵客,是我怠慢了,如何敢受礼。”

    赵彤又拉着她一一引荐了一番。

    蔡七姑娘单字一个淼,据说是先太皇太后赐名,封号清河郡君。

    杨恬一见蔡淼,便知为何她会是淳安大长公主的心尖子了,盖因她容貌委实与大长公主太像了些,只差在她那双漂亮的凤眼眼梢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凌厉来,不似大长公主面相柔和。

    双方厮见过,蔡淼并不入舱,反向众人告罪,笑说有些私事要寻赵彤一问。而赵彤则佯作惧怕状,笑嘻嘻的又拉了杨恬同去“壮胆”。

    众人见蔡淼特特寻来,便知是有事,哪里会挑理,忙请她们自去。

    杨恬就这么被蔡淼、赵彤一前一后拉着扶着过了跳板,登上蔡淼的小舟,丫鬟仆妇一律不带,自有蔡家仆妇过来引领安置。

    这边快舟上分宾主落座,赵彤便先一步道:“恬妹妹可同我亲妹子一般,你说话没个轻重,莫吓着了她。”

    蔡淼早也是得了自家哥哥吩咐要照顾好沈瑞未婚妻杨恬的,又知道沈瑞乃是皇上的好友,自然不敢怠慢。

    这会儿见赵彤执意拉着杨恬过来,心知两人当是格外亲近,便也应和着赵彤说笑了几句,又与杨恬好一番寒暄。

    说了不少闲话,才说上正题,蔡淼脸色难看的向赵彤道:“张家怕是得了风声,可好,竟把亲戚家姑娘也拉来了一串儿,真是脸面也不要了!难道还想在我家园子里做什么不成!待会儿见了她们,别给她们好脸。”

    大长公主与张家的龃龉满京城皆知,此次大长公主虽广派帖子,却偏偏没请张家。

    张家先前大约也是不准备登门的,如今嘛,十有八九是得了皇上出宫来凑热闹的风声,又知道周家得了帖子,会带亲戚姑娘一并前来,这才吼吼也带了一群小姑娘不请自来。

    细论起来呢,委实是不够体面。不过,这家子厚颜惯了,什么时候讲过体统规矩呢。

    赵彤凉凉一笑道:“她们又不是冲着咱们的好脸来的,给不给好脸有什么打紧?张家公子这边是哪个跟来了?怕要到贵人跟前去伺候吧,你家哪位兄长在那边呢,可要注意了,别让他们耍什么花招。还有啊,我听说周英祺来了,可别对上张玉娴,你可要多放几个人手在那边。”

    蔡淼脸色更难看了几分,道:“可不是得多放几个,何止张玉娴,张玉婷也跟着来了!”

    赵彤啧啧两声,道:“张家这是做什么,带旁的亲戚姑娘,还有‘情’可原,把她们带来,是要让大长公主再查验一下她们规矩学得怎样了吗?”

    张玉娴、张玉婷正是那日坤宁宫上失仪的两个张家女儿,一个是张鹤龄的嫡次女,一个是张延龄的嫡长女,嚣张跋扈自不必提。

    周英祺是长宁伯周彧的孙女,周家姑娘里脾气最坏的一位,那日坤宁宫觐见她染了风寒并未去,回来听说张家姑娘奚落了自家姐妹,便是气恼难当,在之后的宴席上公然放出话来说若遇上了张家女必要让其好看。

    只是年前两家一直也没同一处赴宴的机会,如今却在这里撞上了。

    蔡淼连声哼哼,白眼都要翻出眼眶,也懒怠再说,又向杨恬道:“妹妹不要理会她们,今儿有我们呢。张玉婷还敢呲牙,我就给她丢出去。”说着还晃了晃手。

    看着娇俏的她做出一副凶狠样子,杨恬不由哑然失笑,道:“你们多虑了。那日是在坤宁宫,天颜面前岂能容她们信口污蔑。今日她们便是说破了天去,又有谁理会得,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蔡淼歪头瞧了她片刻,咧嘴一笑,道:“怪道祖母喜欢你。”

    杨恬一呆,随即摇头失笑道:“是大长公主殿下体恤臣女。”

    蔡淼摆了摆手,“妹妹这般自谦,我便没法说话了。不提不提了,我们快些先去拜见祖母吧,我好带你去流觞亭,多认识些我和六姐的好姊妹。”

    杨恬赵彤皆应了声,船娘得了令,舟行极快,盏茶功夫便到了一处院子后设的小小码头。

    见旁边停的皆是窄小快舟,并非待客画舫,此处也甚是僻静,杨恬便知道应是要抄近路了。

    果然蔡淼带着她们从那院子角门进去,东拐西绕,自抄手游廊过了两个穿堂,很快就抵达了大长公主待客的主院。

    这院乃是正座泽园最中心位置,内里一处三层小楼临水而建,登高远望,视野开阔,园中大半美景尽收眼底,这楼便起名近月。

    “现下光秃秃的,没甚好看,等夏日里,我做东,请妹妹来,就在这近月楼里住下,白日赏景,夜里赏灯——不是我自吹自擂,当时建园子时,还特别设了多处灯柱,白日里看不起眼,到了晚上真是极美的,京里再没哪家有这园子这样景致。”蔡淼讲得眉飞色舞。

    赵彤也在一旁点头附和,表示曾亲眼见过那美景,说得杨恬也不免悠然神往。

    然待到楼下,要从后门上楼时,却被一个打扮得体的婆子拦下。

    那婆子在蔡淼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蔡淼眉头一挑,低声奇道:“竟这样快就到了。”

    赵彤杨恬相视一眼,心道只怕是皇上在楼上与大长公主叙话。不想随着蔡淼避到了偏厅,才晓得,乃是荣王殿下到了。

    杨恬除了知道荣王乃至当今的皇叔、前阵子想求皇庄被驳回外,对其是一无所知。

    赵彤却是听得各路小道消息多了,心里门儿清,她凑近了蔡淼悄声咬耳朵:“这位竟还真来了,莫非真是要亲自拣选不成?”说着竖起一根指头指天道,“可是由他的?”

    蔡淼摇了摇头,“贵人的心思,谁知道呢。我家又何尝乐意蹚这趟浑水,老娘娘所托,祖母也没法子罢了。”

    赵彤眼珠子转了转,道:“既来了,怕是想在咱们这群里挑的。不然何必要亲来。你我赌上一赌,是谁?”

    蔡淼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一双凤眼微眯,斜了赵彤一眼道:“赌什么,咱们哪家是任他挑的?还是等那贴过来的罢。”

    赵彤不由笑得前仰后合,连称“妙哉”。

    杨恬只低头拨弄茶盏,似是未闻,心下却是喟叹,这样一场筵席背后几多心机算计。天家,宗室,勋戚,哪个是好相与的。

    少一时先前看守的婆子在偏厅门口一晃,蔡淼便知道荣王走了,忙带着两个小姐妹上了楼。

    顶楼的花厅极大,正中一架十二幅四季花开檀木嵌宝螺钿屏风前设了罗汉榻,淳安大长公主居中而坐,身旁坐着早早就过来相伴姑母的德清长公主。

    两边各设圈椅圆桌,却是十分随意,并不似寻常待客厅那般齐整,整个厅里也不过八九位夫人。

    人之所以这样少,既是因时辰尚早,宾客未尽数到齐,也是因不少夫人与大长公主见过礼便被引去园中了,并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