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从马背上转了方向,脸正对着男子的脸。由于早不复昔日的好身手,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差点摔了下来,幸亏男子淡淡地揪了她一把,她才勉强坐稳。
视马背如平地,丐儿与男子就那样相对而坐。两人中间,不过一拳之隔。士兵看得冷汗直流,咋舌不已。
丐儿开始发问了:“我好像淡忘了一些事情,我在哪儿听过西门少将军的名字呢?你们是要带我去哪儿,见西门少将军吗?他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收留我?我看着你貌相颇是不俗,与西门少将军可是至交?”
男子仍旧面无波澜。
丐儿问得口干舌燥,都得不出一句答案。她气馁了,歪头嘟嘴,不再吭声,很是委屈。
“给她几口水喝。”男子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我还以为你是先天性失语症呢!”丐儿惊喜叫道:“我帮你疗治好不好!”
士兵迟疑道:“西门少将军,你确定要给她水喝?你不怕她无休无止、聒噪一路?”
丐儿的眼瞪得大了,她这会儿终于长了点心,傻傻问道:“你就是西门少将军?”
然后,不可思议一般,自言自语道:“原来西门少将军,就是一木头似的铁石人。”
“你……”士兵觉得她不可理喻,对西门少将军道:“她这样的口无遮拦、毫不顾忌,不知营中的弟兄们可习惯么?只怕她啊,真按军法处置,一天一顿棒子都不够消化的!”
丐儿愕然:“多说话也要挨打吗?”默了半晌,憋出一句:“我只是初来乍到,存有好奇心而已。等熟悉了,自然不会再问。提前把一切问明白,才能入乡随俗,更好地融入到军营生活,免受皮肉之苦。你不是我,怎知我的谋略?却不想你们这般的小气,什么都不肯说。”
那士兵好气复好笑,脸上的肉不知该怎样的舒展才好,挤到了一块儿。
西门少将军勒住马,跨跃而下。甩出一包行李,对士兵道:“喏。”
士兵麻利地接过来,取出一把剪刀,对丐儿道:“你也下来。”
丐儿死死抓住马鬃,道:“你们要做什么?半路杀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
说到半截,觉得这话不对,像是自己咒自己了。忙岔开道:“西门少将军,你嫌我话多,我不说就是了,干嘛要让他拿个剪刀吓唬人?咱们王朝军法,难道有话多者要被割舌这一项吗?”
士兵瞬间石化,艰难地道:“少将军,我说吧……她脑袋有问题……”
丐儿道:“你们不是要割我舌头吗?或者,有更极端的……惩处方式?”她倒吸一口冷气,话也说不顺畅了。
士兵无语得剪刀都拿不稳了,竟把尖端指向了自己。
“完不成任务,或者计划因被识破而失败,就要自裁谢罪吗?”丐儿忙去夺那剪刀:“你不要犯傻!”
“她……是什么逻辑……莫非是搞歪理侦探的?”士兵向少将军求助。
“剪刀给她。”西门少将军面无表情道。
士兵如临大赦,慌不迭把剪刀递给了她。丐儿接过,问:“这是让我自裁,还是裁他?”
“我说姑娘,你不要像个职业匪徒好不好?哪有那么多打打杀杀的?既入了军营,咱们的目标是一致对外寇,怎会动不动就戕害内部人,自损兵力?”士兵深感无奈,耐心解释道:“这边塞虽说秋来得早,天气还是很炎热的。你这一大把秀发,若是不剪,带军帽不仅不方便,还热得很……少将军是为你好呢。”
“啊?”丐儿恍然大悟:“怎不早说!他一言不发、你掏出来个剪刀,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哑语?”
此时心情大为放松,丐儿齐根抓住头发,笑道:“这三千烦恼丝,居然及腰长了,时光过得真快。你们不提,我还忘了,我早想剪发了……剪得光秃秃的才好……”
丐儿剪刀一挥,耳侧一绺头发贴着头皮剪落,露出一块白生生的头皮。西门少将军咳了声:“剪至披肩就可以了。”
丐儿道:“为什么?”
士兵忍笑费力道:“你是女的,留一头长发不容易,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回中原了。少将军是为了你以后做女人着想。”
“你们知道我是中原人?”丐儿听得连连吐舌,眉眼里都是叹服道:“没想到少将军还有这样体贴、人性化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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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少说。”西门少将军没料到她如此夸。撂下这么一句,一边去了。健硕挺拔的身姿,让丐儿忍不住想象他拉弓射大雕的场景。
在士兵的说服和帮助下,丐儿终是没有剃成尼姑光头。把剩余的齐肩头发挽成了小发髻,戴上军帽,穿上军衣。临水自照,还真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冲锋士兵形象,可惜太清秀太羸弱。
或许,多少年后,她会像这儿的粗犷真爷们般,洗尽娘子气,脱胎换骨吧。
第二〇六章布兵与撤兵
一路颠簸,丐儿与西门少将军终于到达了军营。路上经她反复周旋盘问,西门少将军些微吐露两个字,随从士兵详细解释,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河边遇到的那两位,是老将军派遣寻中草药给将士们解热毒的,可是久去不归,于是西门少将军亲自跑来了一趟,正好遇见丐儿被欺凌的一幕,遂出手相救并分别赏罚了二人。
提起热毒,丐儿深有感触。往事在她心间虽如混沌,一团雾蒙蒙的,但偶尔也能飘来一星半点如雨丝般的灵感。她回想起在水浒仙寨那会儿,最初生活条件不好,热毒、疟疾每每来袭,让兄弟姐妹们痛苦不堪。她就用绿豆、红豆、黑豆和薏米,天天熬汤代茶饮,坚持了两个多月,慢慢都消下去了。这种汤也由此在当地出名,被誉为“黄金消暑汤”。
听说军营将士常受此苦,丐儿就把黄金汤的做法给他们说了。西门少将军忖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回去一试。”
西门少将军给丐儿安排了宿处,于他的帐篷中搭了个小帐篷,让她住下,还交代道:“不得擅自乱走。”
丐儿皱眉道:“闷葫芦里放个小葫芦,你是不是打算热死我啊?还是你看着我不胖,不像杨贵妃那般怯热的?”
“你到时候可别叫冷。”西门少将军潇洒地赐她几个字,留给她一背影。
她抓住他:“喂,别走!”然后可怜兮兮地迟疑道:“你就不在乎男女之大防?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记住,军营不留女人。”西门少将军抬脚便要走。
“您的意思是说,我不仅要女扮男装,而且要从表到里,皆要像个男人?不然被识破了,就会被赶出去?”
西门少将军不回身,凝重地点点头。
“可是……我再装得好,可仍是女人啊!你确定不会对我起歹念?”她现在对男女情事怕了,必须先确定后才能吃了这颗定心丸。
西门少将军侧过半边脸,口气冷硬:“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丐儿闻听此言,如遭雷击。见过奇葩的,没见过这么奇葩的。曾经有一个人,也说过类似这么一句话,但人家说:“我对你不感兴趣”,而不是女人!
“对你不感兴趣”,尚且可以理解,那是个人口味问题。对女人不感兴趣,这包罗的层面就广了!值得推敲。
难道常年的军营生活,使得西门少将军心理发生了变化?丐儿瞬间浮起万般猜测。
西门少将军看到丐儿迷蒙着眼、若有所悟的样子,不禁黑了整张脸,断然道:“睡下!”
丐儿浑身一抖,哪有睡觉也带强迫的?若非她现在不是他对手,她还真想与他扛上了!
无奈,力不如人,只能认输。迫于他的威势,点头应允。
西门少将军离去了。没清净多久,老将军进来了,喊道:“义儿!”
“义儿?”丐儿不做自我介绍,开口便疑惑道:“他是您的义子?”
老将军瞧见了丐儿,驻足看了两眼,并没多置一词。但这一眼,已足够让丐儿回味。他花白的眉毛挺入鬓发,甚有拔剑弩张、须发先动的震慑感。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威仪中略带几分的悟透笑意,仿佛任何魑魅魍魉的小计俩,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丐儿本身清清净净、坦坦荡荡,无什么可隐瞒计较。但她碾转历经的人和事,使她的身份复杂了很多。
跟随少将军他们一路回来的士兵福喜道:“什么义子?‘义儿’是少将军的名字!”
“他叫西门义吗?”
福喜看了看老将军,憨憨地道:“少将军复姓西门,名默义。”
默义,西门默义。丐儿嘀咕着:“怪不得总说‘人如其名’。金石沉默,义薄云天,还真是对他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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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听她一窍不通,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吧?”
丐儿头皮一麻,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是将军!嘿嘿笑道:“是啊是啊。”
老将军颔首,随意说了句:“很好。”
瞅了一番,没见西门默义,问道:“义儿去哪里了?”
丐儿搔搔头道:“刚才我把他气走了。”
“不简单!”老将军竖拇指赞道:“改日你若也能将我气得拂袖而去,我给你一道免责符!”
“什么是免责符?”丐儿问道。
“在军营里你闯了祸、犯了错,老夫为你兜着!但走出了军营,便不起作用了。”
丐儿想了想,如今栖身之地在军营,有这么一道符,堪称万能,于是喜上眉梢:“此言当真?那时你正在气头上,不扁我就够了,还会给我颁发护身符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将军道:“宠辱不惊,淡定胸怀,是将者必备之素质。你若当真气到了我,并非等闲,理应得到此符。”
丐儿拍掌道:“好。”
福喜看老少两人打起赌来了,道:“我去找少将军过来。”
老将军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去。
过了一会儿,西门默义进来了。看到老将军,行了礼,道:“父亲有什么事儿?”
老将军摆摆手,示意福喜下去。丐儿非常知趣,也准备退出去,老将军道:“你往哪里去?还是在这儿呆着吧,这身子板薄的,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这话……丐儿额头上冷汗涔涔的,说不出的怪异。还真是父子俩,各有各的特色。
“我是担心,听去了军中机密被杀头。”丐儿结结巴巴地道。
“无妨。你赶紧凭本事从老夫这儿得一张免责符不就成了?”
“父亲!”西门默义叫了声。
丐儿一惊,一张免责符有什么大不了的吗,竟值得少将军在意?
老将军看丐儿糊涂,笑道:“哈哈!自我儿懂事起,我就给他打这个赌。可惜他愚笨啊,二十年了,他居然没把老夫气到失控过。”
“父亲的胸怀阔。”西门默义道。
“这也说明你作为儿子非常的优秀,老将军见了只有眉开眼笑的份儿,纵是偶然做错了事,哪舍得生气呢。”丐儿夸完西门默义,诚挚地道:“看西门少将军就知道,您教子多么的有方!他的忍劲儿,除了老将军,是我生平所见第一人。”
“你这嘴儿真甜啊。”老将军抚须大笑道。
丐儿总觉得怪。老将军对自己所用的形容词,全都是形容女孩子的。难道他早就看破了她的女儿身?
越来越不自信了。想当年她女扮男装走遍半个王朝,有几个识出她真面目的?这老将军,眼光也太犀利透彻了吧。
她强撑着。老将军道:“你怎么觉得他忍劲儿很大?”
“我话这么多,别人烦躁死,他无表情;我话这么多,引得人多话,他无反应;我话这么多,老戳人笑点,他无感觉……”丐儿钦佩道:“能把自己练得跟一块石头似的,这该需要多大的忍劲儿!”
“你说得对。”老将军笑着,一点隐约的愁爬上眉头:“这固然是好的,可他这般的硬石头,也真让老夫费煞苦心啊!”
“这不好吗?不正是老将军期待的吗?”丐儿道:“如石头一般不开化,也是忍的一种体现,气度和胸怀所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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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老将军道:“我更觉得我这儿子,偏向于不开化。”
西门默义听着两人对话,最终得出如此的结论和定义。也不尴尬,只道:“父亲喊儿过来,所为何事?”
丐儿遂惊醒道:“是啊,老将军喊少将军过来,不会是为了让他聆听一番不开化的道理吧?”
老将军道:“自然不是。”
老将军并不避嫌,直言道:“听说,前些时皇上派太子去烟岚城体察民情,不知发生了何事儿,太子把当地济贫纳士、侠义云集的水浒仙寨给封了。”
头顶宛若五雷滚过,丐儿双眸圆睁,连问:“为何?可有人员伤亡?最后怎么样了?”
“好像说是要找一个人,但最终没找到。最后多亏一个叫什么嫣智的姑娘,深明大义,据理力争,那些驻扎的兵力才退去。”老将军缓缓道。
丐儿长吁了一口气。如此看来,赵迁定然认为她逃至仙寨了,搜索无果才罢休了。
西门默义静静听着,漠然道:“这是官匪之间的事儿。”
老将军道:“这还未完。后来太子回到京城,又遣兵力暗中包围了宰相府,还有京城最有名的鞋庄。据说那鞋庄的庄主,与东方宰相之子颇有些渊源,当年鞋庄便是在东方少爷一手扶持下落成的。”
丐儿的心砰砰乱跳,所有前尘旧梦苏醒,涌将上来。那些暗无天日的漫长岁月,如梦魇一般纠缠住了她。
她惊慌道:“要发生政变吗?宰相府倒了吗?”
老将军摇头道:“随后太子又秘密地撤掉了兵。但城里知道此事的人都揣测,东方氏与太子有了什么间隙,只怕将来新皇登基之后,东方氏一族荣宠不再啊。”
西门默义良久道:“父亲的意思是?”
“先观望吧。”老将军长叹道:“咱们与东方家交情匪浅,属于一条藤的。宰相若是倒台,我这将军想要撇清,也没那么容易。”
西门默义不作声,眼神落在帐篷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丐儿惶惶难定,站立不安,问道:“老将军可听说,京城鞋庄的女庄主怎么样了?”
“应该无大碍吧。”老将军道:“太子并无大的举动。鞋庄口碑甚佳,若倒闭了,或者易主了,定会传出些风声来。”
丐儿抚着胸口道:“那就好。”
老将军淡淡道:“姑娘似乎很关心官家的这些事?”
一言难尽,丐儿不知怎样回答,道:“水浒仙寨这个名头,我曾听过,因前些年穷困潦倒、四方游荡,我受过他们的接济,恩情难忘;后来随亲人到京城,去坎平鞋庄买过几次鞋。那女庄主性格恬淡,冷言冷语,但心地善良,是极好的一人儿。”
“那意思是,你京城里有亲戚了?不知是哪家府邸?”老将军道。
丐儿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小门小户,靠种藕维持生计的。说了将军也不知道。”
老将军哦了声,不再多问。只慈祥地嘱咐她多休息,又指导了西门少将军一些兵法诀窍,后出了帐篷去。
第二〇七章淡然切磋,笑对眼光
果然应了西门默义的话,这儿的气候还真是极致。
白天,尤其是午时,烈日炎炎,好像要把地上的沙粒融化一般。出得帐篷,热气顺着鞋底往上升腾,如蒸如烤。直到夕阳西下,酷热才开始消了点,但仍余威不减。夜间又冷得很,气温好像骤然降至冰点,叫人一日间经历从夏天到冬天的迥然差异。
丐儿此时倒有些感激西门默义了。因为是帐篷里的帐篷,中午双层防晒,自然要阴凉些。晚上双层隔挡,防风防寒,也略好些。不然热寒轮替,不知会不会引发间歇性流感。
不过给丐儿的感觉是,她太像温室里经不起风吹日晒的花朵了。西门默义虽对她不加约束、爱理不理、视作空气,但她凡事的拘谨和不自在还是有的。
有时,躺在拼装的木床上想一想,比起以前在宫中时,这种艰苦的军营生活算很不错了。寄人“蓬”下,还能要求多少。什么都不用想,将士们打仗时她看热闹,将士们备战时她看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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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的日子还真是难得,总有波澜迭起。竟然有几个小白脸士兵嫉妒她。当然,对于有眼无珠、看不出丝毫端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