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带破了,我瞧着叔孙大人的衣带真是漂亮,不知叔孙大人可愿将衣带赠与我?”
乐王鲋的衣带破了吗?众人的目光紧盯在乐王鲋的手上,他正在玩弄的衣带也很漂亮啊?!
明白了,乐王鲋这是索贿:你给我行贿,我为你说情。
叔孙豹轻轻摇头:“抱歉,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这条衣带,恐怕不能给你了。”
乐王鲋无所谓的看着叔孙豹,微笑不语。
叔孙豹的从人见状,一路膝行走到叔孙豹身边,低声劝解:“主,拿出点财物就可以保命,您何必吝啬一根衣带呢?”
乐王鲋索要的不止一根衣带,衣带只是幌子,他要的是更多的财物。
叔孙豹摇头:“我出来参加诸侯盟会,是为了维护国家的利益。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国家行为。现在我个人通过贿赂而免灾——那么我这就是国家行贿行为。然而,行贿之后我国的灾难就能免除吗?不可能的,我们进攻了一个国家,对这一行为进行惩处,必然还是由国家承受。而我所免除的仅是个人灾难而已。鲁国必然会受到军事制裁。
我以国家的名义行贿,国家依然不能免除惩罚,我这样做就是危害国家了,哪里还谈得上维护国家?
臣子对于国家而言,就象一个家的围墙,是为了阻挡坏人的进入;大臣败坏职守,就象围墙出现缝隙,这将是谁的责任呢?我为了保卫鲁国而出使,而又使它受到讨伐,我的罪就太大了。
虽然我自己也怨恨季孙,但鲁国有什么罪呢?叔孙负责出使、季孙主持内政(叔出季处),这在鲁国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又能埋怨谁呢?这是我的国家,我必须为国家行为承担责任。
不过,你说的也对,这个乐王鲋贪婪成性,不给点什么,他怕是不会走的。”
说罢,叔孙豹叫来乐王鲋的随从,从衣带上裁下一片递去:“抱歉,不能给太多,我这‘衣带’怕是窄了一点。”
乐王鲋脸色一沉,长身而起,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此人前脚走,赵武派遣的赶来。此人向叔孙豹鞠躬:“原来派来了自己的马车,请叔孙大人乘坐这辆马车前往元帅大人的府邸,元帅正在府中恭候。”
之所以是马车而不是战车,意味着要求叔孙豹悄悄地、不引人瞩目的前往——马车带棚子,乘车人坐在车棚内不会被别人看到。
叔孙豹本想拒绝,但考虑到这个敏感时刻,赵武派出自己的马车招呼他,他决定还是去一趟。
赵武的大营中,乐王鲋也在,他正含着冷笑看走进来的叔孙豹,同时在场的还有正卿魏舒、智盈、张趯,以及赵武的家臣齐策。叔孙豹目不斜视向赵武鞠躬致敬,赵武望着行礼的叔孙豹,沉默片刻,劝解说:“你还是逃吧——莒国投诉的人员已被我解决,现在郓城事件已经被齐国接手……
但无论如何,鲁国在这关键时刻占领郓城,依旧是对我组织的这场盟会的破坏。楚国人现在不依不饶,楚君的为人你也知道,既好强又要颜面,一旦讨论到这个事件,他的态度一定会很强硬。咦,看来这次事件,大家是一定要商量出解决办法的,而你就不一定非要到场了……你何不逃走呢?你只要逃走了,楚国那里我也好推拖。”
那位曾经与范匄谈论“不朽”的叔孙豹深深鞠一躬,还是老态度:“我受国君的委派来出使,与诸侯结盟,是为了鲁国的社稷。如果鲁国有罪,而来结盟的人也逃掉了,鲁国必然难免受到惩罚。这就等于我是给鲁国闯祸来了。
如果这次我被诸侯处死,联盟对鲁国的惩罚也就到头了,鲁国也就不会再受讨伐。我个人有罪而被杀,固然难堪,但我是因为别人(季武子)的牵连被杀,有什么丢丑的?退一步说,如果我的死能使我的国君安宁、国家受益,名声好坏也都一样。”
赵武慢慢站起身来,回答:“怎能说叔孙大人‘个人有罪’呐,这不是叔孙大人一个人的罪……不过,叔孙大人勇于承担,这是贤人的表现啊,我赵武岂能让贤人受到惩罚——一定会为你拖罪的。”
乐王鲋索贿失败还受到羞辱,心里正在悻悻,听到赵武这么说,马上阻拦,说:“诸侯盟誓还没有结束,鲁国人就悍然违反盟约,盟誓还有什么意义?不征讨鲁国也就罢了,现在又要放掉他们的会盟代表,晋国的霸主还怎么当?所以,您一定要处死叔孙豹!”
赵武不为所动:“面临危难而不忘国家,是忠;明知有难而不弃职守,是信;为了国家而舍生忘死,是贞。以忠、信、贞为依据去做打算,是义。一个人具有了忠、信、贞、义四项美德,怎么可以处死他?处死这样的人,是要被记述在历史上的,我赵武不敢在历史上留下骂名。
现在有人甘于牺牲自己而为国家谋利益,我怎能不去爱惜吗?如果做臣子的都能这样爱国家,大国就不会丧失权威,小国也不会被人欺凌。如果叔孙这样的行为获得善果,就可以用来引导所有做臣子的人,那样,天下还会有败坏的国家吗?”
说完,赵武看了看乐王鲋,语重心长补充:“我听说:看见善人处于灾患,不救助是不吉利的;看见恶人处于官位,不除掉他也不吉利——我一定要救叔孙!”
最后几句,赵武是特意说给乐王鲋听的。
乐王鲋恨不快:“我们晋国纠集联军南下,就是为了建立一种诸侯新秩序。鲁国在这当口悍然攻击郓城,这是破坏晋国的利益,我们维护鲁国,得到的是什么?元帅可要三思啊。”
赵武拂袖而起:“我说的那么明白,乐王鲋你怎么还不懂——晋楚结盟,北方属于我们的权限,属于我们的势力范围,这是我们晋国必须寸步不让的利益。鲁国攻击郓城,关楚国什么事?北方的事情,自由我晋国仲裁,南方的事情,我从不干涉楚人做主,楚国凭什么把手伸进我的篮子?”
在座的晋臣恍然大悟,乐王鲋悻悻回答:“元帅要这么说,我也同意元帅替鲁人出头。”
“传召楚使”,赵武不耐烦的说。
叔孙豹顿时把心放到了肚里,他鞠躬拜谢:“多谢元帅替鲁人做主。”
楚国令尹子荡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这么久以来,楚国频频在晋人手里吃瘪,这次总算抓住了晋国的把柄,他就等着晋国人难堪呐。做到座位上,子荡斜眼看了一下叔孙豹,冲赵武长鞠,赵武微微点头,肩下的赵氏家臣齐策马上开口,用赵武的口吻说:“鲁国虽然有罪,但它的代表没有逃避惩罚,也可谓‘畏大国之威,敬大国之命’了。因此,我请求你赦免他。
您如果赦免了他,就可以用这种精神勉励您的左右了——你想想,如果您手下的官员都能在内不逃避责任,出外不逃避危难,您还会有什么祸患呢?
历来,身处高位者所遭受的祸患,其产生缘由都是因为有属下责任而不能去承担,有危难而不能去坚守。如果你的属下能做到这两点,你自然就没什么忧患了。我们身处上位者,不树立这样的好榜样、典型,谁还会去向他学习呐?
现在你眼前就有这样一位模范——鲁国的叔孙豹,他完完全全的做到了这两点,从不回避自己的责任,请您豁免他,以安抚贤人。如此,您会合各国而赦免有罪者,又勉励其贤人,诸侯们还有谁会不欣然归附楚国,视远方的楚国为亲近的对象呢?”
子荡用楚君的口吻回答:“您刚才说的是人情,我说的是规则——我听说晋国总强调法律必须充满刚性,不能讲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