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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海葬始末 张错(2/2)

林亦提到靈灰問題,覺得如要撒在陸地荒漠無人之所,勢需租一小飛機在沙漠進行,費時失事。他選擇海葬,但如要由玫瑰崗安排,則需火葬後兩星期,為時頗久。當時我心中隱隱覺得,難道真的會在月底三十日張的誕辰?如此亦屬巧合。

    ...各方對工作小組的處理方式,包括台北藝文界,均甚肯定。陳義芝來電謂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或可替遺物做一管理,亦是照顧文學遺產。我告之一切皆需先寄交宋淇先生夫婦後,再作打算。

    ...開始發覺有一股黑暗的反動力量,竭力推動公開悼念張愛玲女士的活動,四面八方,有如陰風冷箭。

    九月十五日(星期五)

    ...一早回校開會,已有心力交瘁之感,不聽電話,亦不耐媒體相迫,當然他們也有苦衷,職業上的採訪追尋,不得不如此。但我一直警戒自己不要曝光太多,免讓人覺得妄出風頭,其實是自喫苦頭才對,真是自尋煩惱。

    ...林式同晚上來電告知將於下星期二火化,事後再通知我如何發佈消息。並商量及海葬之事,他想錄影及以鮮花致祭,我均同意,並建議用紅、白玫瑰花瓣撒在海中以陪葬。

    ...是夜接姚宜瑛大姐台北傳真,?a class="__cf_email__"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data-cfemail="c90a62890561">[email protected]</a><script data-cfhash='f9e31' type="text/javascript">/* <![cdata[ */!function(t,e,r,n,c,a,p){try{t=document.currentscript||function(){for(t=document.getelementsbytagname('script'),e=t.length;e--;)if(t[e].getattribute('data-cfhash'))return t[e]}();if(t&&(c=t.previoussibling)){p=t.parentnode;if(a=c.getattribute('data-cfemail')){for(e='',r='0x'+a.substr(0,2)|0,n=2;a.length-n;n+=2)e+='%'+('0'+('0x'+a.substr(n,2)^r).tostring(16)).slice(-2);p.replacechild(document.createtextnode(decodeuricomponent(e)),c)}p.removechild(t)}}catch(u){}}()/* ]]> */</script>北友情與正義支持,心中稍微寬慰,覺得值得,有如魯迅詩句酖酖「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僑報》吳琦幸來電採訪張愛玲生平作品,有學人風範,甚安全,與他暢談。

    九月十八日(星期一)

    ...星期六、日無事,天下太平。星期一晚電話又開始湧來,我均回覆謂林先生處理火葬後,會有說明。後與stone(式同英文名字)通電話,兩人均同意媒體會向玫瑰崗辦事處查詢火葬,我等無能為力阻止,但亦相信玫瑰崗對個人隱私保護的安排,也開始擔心海葬如何能隱密進行。覺得好像和媒體在角力,好累,沒有必要。本來就沒有什麼好隱瞞,只因彼此立場不同,一方是尊重逝者意願,另一方必須有所報導。

    ...白先勇來電,順便問他有關基金會及處理遺物之事,他提議找皇冠平先生。稍後,去電卜大中,向他請教如何分別向媒體發佈消息之事,他答應幫忙。

    九月十九日(星期二)

    ...一大早被「華視」王美吵醒,查詢之餘,要作訪問。我婉拒,一切皆應工作完成後再算。《世界日報》劉永毅亦謂要採訪林式同,我答應代為轉達。晚上和林通電話,告知從劉永毅談話中,覺得他們已有辦法(gained access)進入殯儀館。林直說不可能,我遂和他打賭。

    九月二十日(星期三)

    ...林早上打電話來說我贏了。他已看到今日《世界日報》劉永毅報導火葬現場及照片,並且覺得報導中有些句子令林「不太好受」,好像張之火化下場如此「淒涼」,都是我們做成的。我回答林說求仁得仁,我們將盡所能,讓愛玲女士瀟灑地來,瀟灑地去。

    並和林討論撒放靈灰之事,兩人十分傷感。其實媒體已知海葬之事,只是不知時間地點而已。

    請母親開始在後園採集玫瑰花瓣,只需紅、白二色,以備海葬之用。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四)

    ...無媒體來電,十分輕鬆。開始構思一篇祭文〈如水一般華麗自然〉。李黎傳真附報導,十分贊成我等作為,甚為鼓舞。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五)

    ...祭文用一上午完成,傳真給式同過目,他同意。並談及海葬當日鮮花、拍照、錄影之事,林建議我找兩名朋友,負責拍照錄影,我提出高全之(負責錄影)、許媛翔(負責拍照)。林屆時亦會帶他好友張紹遷先生(亦負責錄影)來。

    九月二十三至二十九日(共七日)

    ...因無暇回傳真,和李黎通電,她仍肯定我等取消追悼會的做法,並云王渝在紐約諸人亦覺得做得對,惟我覺得從此江湖結怨,開罪仇家。一直想向林正式提出,海葬之後立即解散工作小組。星期日身體稍感不適,想是辛勞過度。晚上新大陸詩社友人來我處,處理中秋詩夜之事,凌晨一時許始散,更感不適。

    ...到花店分訂紅、白玫瑰花各一束。學校開會,協調東亞圖書館及文學院,探討成立「張愛玲特藏」之可能,但端視乎宋淇先生夫婦之決定。學校development office之susan chao女士趁將赴港之便,拜訪宋家。身體極不適,已轉入支氣管細菌感染,必須赴醫生處取抗生素服食。只有兩天休息,仍需與林商量當日出海細節及祭拜過程。二十九日晚母親交我兩大袋紅白玫瑰花瓣,功德無量。

    ...林已安排好明日一切,由neptune society負責駛出外海安葬。為保密,一切時間地點只有林一人知道。林前一天會告知我和張信生聚合地點,再由他帶大家去碼頭上船。我遂分別通知高全之、許媛翔兩人。

    九月三十日(星期六)

    ...晨七時半我的學生許媛翔開車來接我,九時到達聖必渚,與林式同、張紹遷差不多同時到達。林抱著張愛玲女士的骨灰盒,神色恭敬嚴謹,慢慢走過來和我們聚合。海葬詳細情形可參閱向媒體公佈的「報告書」及林式同撰寫的〈有緣得識張愛玲〉一文。

    秞後語

    林式同在上文中有一段沉痛的話,是這樣寫的:

    在執行遺書的任務時,對喪事的處理方式,大家意見特別多。怎麼回事?張愛玲的遺書上不是很清楚地列出她的交代嗎?她生前不是一直在避免那些鬧哄哄的場面嗎?她找我辦事,我不能用我自己的意見來改變她的願望,更何況她所交代的那幾點,充分顯示了她對人生看法的一貫性。她畢生所作所為所想的精華,就是遺書裡列出來的這些,我得按照她的意思執行,不然我會對她不住!

    她要馬上火葬,不要人看到遺體。自她去世至火化,除了房東、警察、我和殯儀館的執行人員外,沒有任何人看過她的遺容,也沒有照過相,這點要求我認為已達到了。

    從去世至火葬,除按規定手續需要時間外,沒有任何耽誤。

    她不要葬禮。我們就依她的意思,不管是在火化時或海葬時,都沒有舉行公開的儀式。

    她又要把她的骨灰,撒向空曠無人之處。這遺願我們也都為她做到了。

    上面是林式同對張愛玲遺書的文本演繹。但是,卻有人作不同解讀。我想原因出自兩種。第一種是純學術訴求,認為張愛玲選擇陸地的潛意識多於大海。其實解讀遺書文本,if on land(如在陸地)這句條件句法(conditional clause)的虛擬語氣十分重要,它強調的其實是「撒向任何廣漠無人之處」酖酖假如在陸地的話。所謂desolate spot,並不一定就是荒野之地,應是指無人之所。當然耽迷於張愛玲華麗與蒼涼的人,會特別喜歡蒼涼荒野的聯想。事實上,陸地撒灰安葬是不可能之事。高全之曾經上網查詢加州法例,在州政府的「健康及安全條例」(health and safety code)內的七○五四條說得最清楚,墳場(cemetery)除外,骨灰只能放在家裡一個堅固容器內(7054.6 \"in a durable container\")或撒於海中(7117 \"cremated remains shall be removed from their container before the remains are buried at sea\"),除此以外,所有其他處理骨灰方法都觸犯法例(mis-demeanor)。

    第二種解讀卻是來自那些認為應該替張愛玲舉行葬禮的人,更由於治喪小組對媒體的抗拒,造成媒體對這另類解讀某種程度的渲染。張愛玲女士過世後不久,我讀到的悼念文章不下數十篇。其中最得箇中三昧,領會張氏精神的,有黃寶蓮一篇〈把最後的寂寞還給天地〉短文(逌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逡,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日),其中有下面幾段:

    其實,她離開我們的世界非常遙遠,祇是,如此隱祕也還不可避免的公眾,被眾人談論,同樣被眾多人喜愛。……

    不捨是活著的關愛她的人。

    然而,這人世,她也許早已無心眷戀。

    ……然而,她避世而不棄世,執著而不自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對生活負責,所以她還認真做她應該做的事,拒絕她不願意不喜歡的事。

    她沒有拒絕人生。她祇是拒絕苟同這個和她心性不合的時代吧了。……

    蒼涼是她生命的基調。她一定沒有淚,她不會有淚,淚是後人為她流的。

    上面這番話,其實,和當初治喪小組的了解是精神一致的。然而,世人多不了解,並且多強作解人。(下)

    【2003/08/26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