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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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年年扩张,隔月不来,郊区就天翻地覆了。

    陶筠记得这里以前有一条小吃街,靠里有家卖羊肉汤的,羊肉不膻,汤清淡,她和郑启阳常在放学后跑来喝。

    今朝故地重游,这一片已改建成商业中心,与过往布满油腻烟火气的历史,彻彻底底断绝。学校也撤了,学生划归别处,校舍尚未拆,无言伫立,默数为数不多的能见到太阳的日子。初夏时节,草木蓊蓊郁郁,校园空空荡荡,总疑心一闭眼,角落里窜出来一枚拿弹弓的倒霉孩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陶筠想哭。

    她在这里破壳而出,张开翅膀,飞向天穹。当她飞回时,树已倒,巢已毁。

    “要不要拍张照?下个月就要拆了。”

    郑启阳当然不会多愁善感,他的人生信条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早该进火葬场的东西,一点不值得为它们伤感。

    陶筠摇头。“不要。”一些东西,只适合留在记忆里。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该加的班早加完了,没看我俩眼都熬成熊猫了。”

    陶筠耸耸肩:“资本家也不好当。”

    郑启阳迟迟不肯切入主题,她也跟着装哑巴。

    除了破败的学校,再无一点当年的痕迹了。本是循着记忆中的路走,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变化之大,连郑启阳都禁不住咋舌。

    郑启阳把车停在河边柳下,落下窗,点了支烟。

    安静了一阵,陶筠欢快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杨磊吧,回回数学不及格被罚站那个。前段时间碰到了他了,了不得,现在也是大款了。”

    郑启阳满口不屑:“杀猪的做饭的都叫大款。”

    “你为什么老这样。”陶筠气绝,“从小就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眼里只有钱、势,只有出人头地。再过几年,你连我也看不起了吧?”

    “出人头地错了吗?没钱没势,就是个废物,阿猫阿狗说踩你一脚就能踩你一脚。”郑启阳反驳。

    陶筠解了安全带,晃晃脑袋。“你太狭隘了,太偏,看的是工人能给厂子赚到多少钱。陶父这种混日子的,自然就是杀给猴看的那只鸡了。没多久,陶父就把自己喝死了。

    厄运紧跟着又光顾郑家。车间出事,锅炉爆炸,连同郑父在内,六名工人,没有一个存活。

    厂子已成了私产,如何赔偿、赔不赔偿,都是老板说了算的。他们遇到的那个老板,偏又是个唯利是图,视钱如命的魔鬼。那点点可怜的补偿,换作谁都不会买账,家属联合起来去闹。啃着冰棍的陶筠也被奶奶拉去助阵。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那家万恶的老板夺去了郑叔叔的命。

    后来陶筠见多了这种场面,才明白,他们大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死去的人讨要说法,为活着的人讨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后来老板买通了黑警,还雇了伙地痞流氓,挨个骚扰,家属们又悲痛又担惊受怕,最后纷纷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