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陪着他一起走……人只有这一辈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没办法抱着他，感受他的温度……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让我弥补他，才有可能再看到他的微笑、让他幸福……
……
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放开他……
灵堂是早就设在那里的。
郑允浩一到日本，第一件事，就是秘密租了一幢小楼，把为他而死的兄弟的灵位设在楼下大厅，他自己就住在楼上。
在得知忠叔和财务也在同时丧命，郑允浩把他们的牌位一并供在这间屋子里。
这次是因为陈君毅到了日本，郑允浩决定专门为死去的兄弟举行一场公祭，让纵横所有的人都来拜祭这些逝去的兄弟。
整间屋子白布环绕，淡淡的香烟轻轻袅袅地穿行其中，象是灵魂在轻飞，恋恋不舍地缠绕不去……
郑允浩站在黄蓝相间的花圈中，看着眼前的五个灵位，喉咙象是被东西堵住，泪溢满了他的眼眶……
纵横倒了！他十几年的心血。这些跟着他这么多年，相濡与共的兄弟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灵位里的气氛肃穆庄严，低低的抽泣声充满整间房子。
照片上熟悉的容颜，带着或飞扬或腼腆的笑容，看着自己生前的好友、兄弟……
陈君毅站在灵前，看着自己弟弟那照片上生气勃勃的笑脸，仍然无法相信，他那个总是充满活力，蹦蹦跳跳到处疯的弟弟，就这样永远的走了……
“哥哥对不起你，我不应该让你进纵横，我以为我把你带在身边，可以保护你，可我错了。对不起！”
泪从他脸上滚落，他痴痴地凝视照片里的弟弟，表情很柔和……“强强，哥哥好舍不得你……”
门打开，又有人陆续走了进来。屋子里的哭泣声陆续止住，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来人。
朴有仟带着刘明致等人，走到灵前，默默地鞠了三个躬。他的视线扫过照片，但很快就低下来，走到陈君毅面前，低声说：“请节哀！”
陈君毅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朴有仟，“不知道有仟哥叫我如何才能节哀？”
朴有仟痛苦地看着陈君毅，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好半天，他才从堵住的喉咙里挣扎出一点声音。
“对不起?”陈君毅重复了一句，他的笑变得苦涩。他转头看着陈君强的照片，看着那个对着他笑得很灿烂的男孩，不再说话。
“他人呢？金俊秀那个混蛋人呢？带他上来！”旁边站出一个壮实的男人，狠狠地擦了一把泪，高声叫着。
刘明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朴有仟，走出门。不一会，他推着金俊秀走了进来。
金俊秀表情淡漠。他象是根本没看到满屋子的人，没有感觉到那些投射到他身上的仇恨的目光，只是看着面前的照片。
“有仟哥，你准备把他怎么处置？这些人可都是被他害死的，我们大家也都被他害得有家不得回……”
“什么怎么处置！一枪毙了，告祭兄弟们的亡灵……”
“对，若是有仟哥狠不下心，由我们动手！”
“你这个凶手，怎么能坐在灵堂上？你得给被你杀死的人下跪！”
在吵杂的人声中，突然响起一声爆喝，一个人大步走上来，一把抓起轮椅上的金俊秀，粗暴地把他推倒在地上。
站在一边的刘明致不知道该不该阻挡，犹豫中，金俊秀已象个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丢出去，没有一点的挣扎之力。
朴有仟一看到金俊秀被推倒，本能地想上去扶他。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没有再动。
“有仟哥，你还舍不得杀他吗？你喜欢漂亮的男人，嗯……我们兄弟们都可以帮你找！”
“是呀，有仟哥，反正他已经残废了，全身又都是疤，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吧？”
朴有仟站在那，盯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金俊秀，没有反应。
周围的声音慢慢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说话。
朴有仟终于把目光从金俊秀身上收回，转身走到陈君毅面前，低声说，“我、我知道应该把他杀了，为死去的人报仇……可是……他现在四肢都已经断了，成了残废……能不能、能不能请你饶过他……”
“不！”陈君毅立刻打断朴有仟，“他杀了我弟弟，杀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要饶他？”他一字一顿地说，两眼通红地瞪着朴有仟。
朴有仟被堵得说不出话，羞愧地低下头……
可他不想放弃，他想要金俊秀……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他都该被杀！没有可饶的理由……只是、只是……我还是爱他，我不想他死……”
“朴有仟！你！”陈君毅气得一下涨红了脸，“他那样对你！还差点杀了浩哥，你还爱他？我们这些跟着你十几年的人，都比不上他一点？你、你……枉费我还一直把你当大哥！你、你根本就不配！”
陈君毅的话象重锤击在朴有仟心上，几乎让他站不稳身体。苍白的脸变得惨白，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象一个死人。
陈君毅看着这样的朴有仟，气愤之余，还是有点不忍心。他停住了嘴，无言地瞪视着朴有仟……
朴有仟抬起头……
“你骂得对，我是没有资格当你们的大哥！我不配！”他痛苦地看着陈君毅，“我连当你们的兄弟都不配，我朴有仟今生今世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对不起你们！我会把我名下一半的财产拿出来，给那些死去兄弟们的家属……我退出纵横！”
他不看大家震惊的目光,，“我知道我这样做并不能弥补我的过错，也不能减少一点你们心里对他的恨……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回头看金俊秀。他看到那清澈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他的泪慢慢滑下……
“我很爱他，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爱他……”他转过头，再看向陈君毅，“对不起……我是太自私了。可是……能不能放过他？”
“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他。我带他走，永远也不再出现！我求求你们……”
朴有仟两腿一弯，当场跪在陈君毅的面前，“是我朴有仟对不起你们大家，我欠你们的……”
所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大的震惊让他们一时呆住了，人象被定住似的全都动弹不得。
“求求你们饶了他好吗？”朴有仟的话惊醒了大家。刘明致、小方等人慌忙跟着一起跪下。
“有仟哥！”“有仟哥！”“有仟哥你别这样！”其它人惊惶地上来，想拉起朴有仟，可是他死也不起身。
“有仟哥你为什么这么傻？金俊秀他根本不爱你，还这样害你，让你差点进监狱，你还对他这么好?”陈君毅失声尖叫，
“君毅，你就饶了金俊秀吧！奕哥也很痛苦的。他也想对得起兄弟们，他……金俊秀已被打成残废，这辈子也算是废掉了！你也是知道有仟哥是怎么对他的，那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你就放过他们吧！”
“是呀，君毅，不管怎么说，金俊秀在日本也救过我们的命。要不是他，我们早死了！你就饶了他吧！”
“住嘴！你们都给我住嘴！”陈君毅象被针扎到似的大叫，“死的又不是你弟弟，你当然不在乎！”
小方张嘴欲反驳，可看到陈君毅那可怖的神情，他吓得又缩了回去，不敢作声。
全场鸦雀无声，除了站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郑允浩和他的贴身保镖黑翼，几乎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
陈君毅苦笑起来，“朴有仟，你这是在逼我！”
朴有仟摇摇头，“不，我求你……”
“如果我不同意呢？”陈君毅盯着他。
朴有仟回答不出。
“我跟你说，我不同意！我不要放过他！我要杀了他祭我弟弟！”他冷笑着，从怀里掏出枪……
朴有仟猛颤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平静。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抱起倒在地上的金俊秀……
他凝视着金俊秀的脸，很温柔、眼睛里有深深的爱恋和不舍……金俊秀心一动，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朴有仟露出很淡的微笑，轻轻叹了口气，在金俊秀的耳边低语：“我爱你，宝贝！”他象是在抱一个最珍贵的宝物一样，把金俊秀搂在怀里……
他抬起头，对陈君毅说：“我想过了，如果你不肯放过他，我不拦你！是我朴有仟对不起你们，我无话可说！”
他低头吻了一下金俊秀的额头，“你可以杀了他！”他看到陈君毅不相信的表情，笑了起来，“真的，我朴有仟说话算话！”
他把金俊秀推开了一点，“你可以射他的头，但请让他死在我怀里。”
陈君毅眼睛一亮，双手握枪，就要对上金俊秀的头……
“不要！”
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的郑允浩冲了过来，插进两人之间，用自己的身子堵住枪口！黑翼紧跟着也冲过来，他想拉开郑允浩，却没有拉动……
“浩哥，你干嘛？你快让开！”陈君毅惊叫。
“扬哥小心，枪会走火的！”黑翼急得汗都流了下来，死命想拉过郑允浩。
可郑允浩抓住手枪不放，“君毅，朴有仟是个死心眼，你若杀了金俊秀，他肯定活不下去！我们郑家兄弟对不起你！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求求你放过他们！”
他面无人色，满脸的害怕和哀求，“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他是我弟弟，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大，他就象是我儿子一样，我不能让他死！我求求你，你可以杀了我，不要杀他！”
“郑允浩你让开，这不关你的事！”朴有仟跪在地上大喊！
郑允浩没有让开，只是抓着枪管，哀求地看着陈君毅；陈君毅愣愣地瞪着郑允浩，没有动作；黑翼也不敢再乱动，他怕会把枪碰走火了，伤了郑允浩……
三人一时僵在那里。满屋子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陈君毅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郑允浩……黑翼赶忙从郑允浩手里拿下枪。
郑允浩内疚地看着陈君毅，“君毅，对不起……”
陈君毅摇摇头，“都是为了弟弟嘛……”他转过身，拖着疲累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郑允浩又气又伤心地看着死死抱着金俊秀的朴有仟，跺跺脚，也跟了出去……
朴有仟抱着金俊秀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刘明致扶正轮椅，想帮朴有仟把金俊秀放进轮椅里。朴有仟低声说了声谢谢，却没有松手，自己抱着金俊秀走向门口。
到了门口，他停了下来，回过身，对跟上来的刘明致等人说：“你们不要跟我了，我不带任何纵横的人走，你们以后好好跟着浩哥吧……”
“有仟哥！”刘明致哽住了。
“我们想跟着有仟哥……”小方带着哭声说；
朴有仟微笑了笑，“谢谢你们！”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他小心地把金俊秀安置在车里，系好安全带……
刘明致推着轮椅，带着刘明远跟过来。
“有仟哥，让我弟弟跟着你吧！他不是纵横的人，头脑也不好，不能找别的事做。你一个人照顾金俊秀总不方便，多一个人好些，可以轮流看护他。”
朴有仟看了看可怜兮兮站在一边的刘明远，想想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帮手。而且刘明远一直照顾金俊秀，也算是有经验了，于是就点点头，对刘明远说：“上车吧！”
生怕朴有仟不要他的刘明远，一听这话，立刻喜笑颜开，赶紧收好轮椅，钻进车的后座。
“多保重，有仟哥！我们永远是你有仟哥的人！”
朴有仟笑了起来，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抱住刘明致，拍拍他的背，“你也多保重！”
他向站在房门口的小方、朱峰等人挥挥手，驾车而去……
第二十二章
“秀、秀……”
呼唤自己的声音象是从远处传来，飘忽而不真切，带着焦急和心痛……在金俊秀不甚清晰的头脑里，只有这样的感觉。
受过残酷折磨的四肢象是在疯狂地反噬，抗议曾经受过的惨痛。每一分每一寸的骨头都在酸痛，酸痛得让人止不住要惨呼出来。
全身都在流着虚汗，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千遍万遍地在心里对自己狂喊：忍住，一定要忍住！可是这种无穷无尽的痛让人如何能忍住得住？
什么也看不见，瞪得大大的眼里一片的空茫，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痛，让人疯狂欲死的痛！一刻也不停歇，步步紧逼……
痛象扑天的海潮，慢慢地吞灭他的所有意识……浑身上下，只有痛在张狂地叫嚣着！
金俊秀在床上拼命扭动、挣扎，那种不是人能忍受的痛苦让他已经神智不清了。若要一直忍受这样的痛苦，不如死去……
谁能来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他再也忍不住了，发狂似地摇着头，撕心裂肺地惨呼出来，“天哪！把我杀了吧！不要再折磨我了！”
“秀、秀！你再忍一下，很快就会好的！秀，对不起，对不起！”
好象有谁在哭，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慢慢地渗到他的心里，渗入他的身体……慢慢地热起来，象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一点点地驱散无处不在的酸痛。火燃烧起来，遍布他的全身，热乎乎的好舒服，把象浸在冰水里的四肢烘干烘热……
他的全身都暖了起来，那逼人欲死的惨痛渐渐消失了。他浑身湿透地倒在布满汗水的床章，虚弱地连眨一下眼的力气都没有，眼神涣散地看着没有目标的前方……
朴有仟头上的汗水一滴滴地流下来，混着他的泪，落在金俊秀的脸上……他还在用力地按摩着金俊秀的胳膊，烈性的虎骨酒烧得他手上的皮肤剧痛，可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能让金俊秀好受些，让他吃什么苦他都愿意！
“秀，对不起……”看着金俊秀惨白如死的脸，朴有仟默默地流着泪。他放下药酒瓶，把虚弱的金俊秀抱进怀里……
“你会好的。医生说了，坚持复健，每天都擦虎骨酒、泡温泉，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你再忍一段时间，再忍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日本的天气湿气太大，对你受过伤的身体不好。我在托朋友办移民，我们很快就可以去加拿大。那里气候干燥，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了，你就会好的……我爱你，秀……我爱你……”
在朴有仟的喃喃低语声中，金俊秀紧绷的身体驰松了下来。他闭上了眼，在朴有仟温柔的爱抚下，缓缓陷入半迷糊的状态中……
湿透了的身体还有一点难受，可他并不担心，他知道他很快就会舒服了……
模模糊糊中，金俊秀感觉到朴有仟小心地把他抱离床铺，脱下他的衣服，用温热的毛巾拭去他身上所有的不适。随后，一条大大的干毛巾把他全身裹了起来，轻轻擦干他的每一寸的肌肤。
金俊秀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任朴有仟为他忙碌着。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再躺回床上……床也不再潮湿，而是柔软干爽地包围着他，带着一点他最喜欢的雨后原野的清香……
“好好睡，我在这里陪着你……我的宝贝……”一个吻落在他的脸上，温柔得象窗外轻飞的樱花。
金俊秀舒服得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终于沉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满院樱花盛开，在暖日柔风中摇曳生姿。粉色的樱花瓣随风如雪花般飘飞，落英缤纷，娇艳不可方物……
金俊秀坐在轮椅上，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伸出手接住娇嫩的花瓣，端详着手里的淡红，抬起头……漫天的樱花雨……
短促而灿烂的一生！在生命最艳丽的时候陨落……武士精神！他闭上眼，感受着花瓣轻滑过脸上的触觉……苦笑……
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就是站不起来，连把自己的身体稍稍撑离轮椅的力量都没有……永远得依赖别人才能生活，没有一点的自理能力。
要多久才能恢复？当年雄心勃勃的自己象是一个久远得褪了色的梦，飘渺虚幻。可这个梦有时却又鲜明得让人无法正视，它在自己面前轻篾地笑着，提醒着自己……
什么都失去了，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曾经付出的辛劳和汗水，现在想起来竟如此可笑。短短几年的警察生涯，如昙花一现！
残掉了的身体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还有点力气的右手，接住几片落下的花瓣……
康复？几时才能恢复？恢复到原来的身手已是不可能了。他还记得那位老医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