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两车的嫩苞谷装好。记得苫上苫布,别让人看出来。”
吴管事应着,“是。”
“明日我会派了丁管事过来,你把两车苞谷交给他便成。”
“是。”
“你先去忙着,有事再找你。”
吴管事退下了。
周伯一直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直到吴管事离开,他才走了过来。一撩袍角,他蹲到青阳身边,取了一个苞谷棒子看了看,慢条斯理地扒皮。
青阳当起了师傅,“这个,这个须子要拣干净。”
周伯很受教地认真拣着须子问,“好吃吗?”
“好吃,姐姐爱吃,我也爱吃,小荣和陈乔江也爱吃。对了,先生也爱吃。先生吃完姐姐送过去的,还把我的抢去吃了,还不让我告诉姐姐。”青阳不高兴地告状。
这事,青舒还真不知道。她心里悄悄骂卢先生是个没品的吃货,居然连弟子的食物也抢,太没品了!天底下大概只有一个卢先生干的出来这种事情。
周伯咳嗽一声,对此,他一点都不怀疑。毕竟,卢先生这样干不是第一次了。时间久了,若不是青阳提起,他还真就忘了卢先生有这么一项恶劣的嗜好。在他小的时候,卢先生还是他的先生的时候,卢先生经常干这种事。那时,卢先生不是抢他的点心,就是抢舅舅特意送给他的稀罕吃食。尤其是周姨母特意做给他吃的点心,只要卢先生得到消息,定抢不误。现如今,物是人非,即便是活着的也都变了,唯有卢先生还是那个卢先生,可敬又可恨。
午饭算不得丰盛,却也不差。四菜两汤配白面馒头,还有一个煮的嫩苞谷。
看青阳捧着一个金黄的苞谷棒子啃的欢实,周伯伸手去拿。
拍的一声,青舒一筷子打在他的手背上,没好气的说道,“本姑娘难登大雅之堂,厨艺一般,做出来的东西味道极差,不合高贵的公子的胃口。”她就小肚鸡肠,怎么着,哼!
周伯心下感叹自己的眼光。天底下的女子何其多,他却偏偏看上了这样一个暴力非常且爱记仇的女子,唉!
青阳突然觉得哥哥很可怜。于是,他不捧着苞谷棒子啃了,而是耐心地剥苞谷粒儿,等到牙咬过的几排剥完吃了,他再剥下来的都放到了碗里,也不吃,只是很认真地剥着。
青舒也没多想,还把自己的剥下米粒儿来放进青阳的碗里。不多时,青阳面前的碗里装满了金黄的米粒儿,满满的,都冒了尖儿。
正好小娟进来,说是吴管事有事找。青舒饭吃一半,出去了。
立刻的,青阳把冒尖儿的碗推到周伯面前,“哥哥快吃。”之后,他还从盘子里抓了最大的一棒子苞谷,不由分说地塞进周伯手里,“哥哥悄悄拿回去吃。”
周伯是哭笑不得,刚想推回去,青舒去而复返。
青阳紧张的很,不管不顾地把苞谷棒子塞进了周伯的袖子里,还飞快地把冒尖儿的碗挪回自己面前。
周伯觉得尴尬又无措,他曾几何时偷吃过东西!他曾几何时让小孩子同情过!不拿出来吧,他觉得不舒服。拿出来吧,就等于出卖了青阳。这可真是两难。
青舒坐回位子上,看着盘子里明显少了一棒苞谷,也不说破,继续吃饭。
吃过饭,坐了片刻,青舒让青阳跟着周伯去午睡。确定支开了人,她问小娟,“什么时辰了?”
小娟抬头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刚到午时。”
到底还是晚了。青舒停步,转身,“告诉李大郎,套上马车,我要再去苞谷地里看看。”
小娟赶紧去传话,很快回来了,“小姐,马车没卸,李大郎赶到庄门口等着了。”
青舒点头,到庄子口坐上马车,并带上吴管事走了。不多时,后边追来两骑,是周伯的锦衣护卫中的两名。
青舒抚额,却也无可耐何,只得带上这两名护卫。她先到地头儿意思意思性地走了走,突然说想去将军墓,于是带着人赶到了将军墓近前。
车马停在坡下。青舒由小娟扶着下车来,“我想和爹娘说几句体己话,顺便一个人静一静。小娟跟着,其他人等在下边,不用跟上来。”
护卫甲却道,“请小姐稍等,容小的们上去查看一番是否安全。”
青舒不想引起他们的怀疑,硬着头皮点头,只希望黑白二卫能藏好,不会被发现。
不多时,上去查看的两名锦衣护卫下来了,“无碍,小姐请。”
青舒不确定黑白二卫是否还在。上得坡来,她让小娟等在坡口,并交待小娟不召唤不得上前,然后自己一个人走上前去。到了将军墓前,她跪下磕头。之后挪到古叶氏的墓前,同样跪下磕头。
将军墓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是一个白白净挣的男孩子的脸。男孩子看着青舒,怯怯地低喊,“姐姐。”
青舒愕然,这是谁家的孩子?没病吧!怎么到处乱认亲戚!
“灏儿,你是男孩子,不要像个女孩子一样胆小又害羞。你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必须改。”男子的语气很无奈,却也透着疼惜的温柔。
“哼,就你那软绵绵的教法儿,这辈子他都改不了胆小、害羞的性子。”低哑的男声表达着自己对同伴的不满。
这两个声音,青舒记得。没想到他们会带着个孩子过来,青舒觉得头疼。她按了按额角,“你们可以出来了。”
声音低哑的开口,“先前上来的两人并不简单,还请小姐移驾。”
青舒慢慢地站起来,往回走。
小娟见了,迎上来,“小姐,要回去了吗?”
青舒摇头,对她耳语,“我要见一个人,不能让人知道。你守在这里,不管谁上来,你都要提醒我。”
小娟眼睛睁老大,“小姐。”
“嘘,小姐约了人要秘密讨论为夫人报仇的事,即便是自己人也不能透露出去。守好这里,明白吗?”
小娟猛点头,学青舒小声说话,“奴婢知道轻重,奴婢一定守好这里,小姐,您放心。”
青舒点头,回到将军墓前,回头看了小娟一眼,然后转到了青砖巨石砌成的将军墓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两个穿了暗青色普通袍子的男子,以及同青阳年纪相近的一名白白净挣的男孩子。
声音低哑的男子单膝跪地,“属下狼组隐卫黑白二卫之黑卫杜仲夏见过小姐。”
声音温柔又隐隐透着沧桑的男子同样单膝跪地,“属下狼组隐卫黑白二卫之白卫洛三见过小姐。”
青舒被他们打个错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长的白净又害羞的男孩子退后一步,怯怯地看着青舒,“我是古,古灏,灏儿见过姐姐。”
青舒愕然,以为自己幻听了,忙追问道,“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不是应该叫耶律灏吗?怎么是古灏?
男孩子似乎吓到了,一下躲到了白卫,也就是洛三身后去。也不管现在的洛三是单膝跪地状态,他把小脸埋到了洛三的后背上,再不肯抬头。
黑卫杜仲夏抽了抽嘴角,别过脸去,假装不认识男孩子。
白卫洛三的笑也有点勉强,“咳咳……小姐,这是,这是将军的义子,名灏,即古灏。幼时,他的境遇不太好,造就了他胆小怕羞的性子。现在这样,已经,已经很好了。”
黑卫杜仲夏在旁听了,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提醒同伴不要睁眼说瞎话。他们带着古灏躲避追杀,颠沛流离了近两年时间,后来安定下来,隐身市井之中两年多近三年。前后加起来有五年了,五年里,他一直瞧着古灏,这小子除了个子长高了以外,他没看出胆小又害羞的性子有任何改变,这哪里是更好了?
青舒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不认为那位长公主和临国皇子会生出这样性子的孩子来。长公主可是个敢想敢干的女子,闯过金銮殿,混进过军营,曾和她父皇的妃子大打出手,还不止一次地挥剑杀人。再说那位临国皇子,传闻他足智多谋而文武双全,也是个狠角色。所以,她不得不怀疑,“你们确定,他就是……嗯,就是我爹托你们照顾的义子?”
杜仲夏黑着一张脸说道,“属下宁愿他不是。”
青舒感受到了杜仲夏语气中的怨念,无语。
洛三不得不出声解释,“小姐,将军下达给属下们的命令是救回灏儿,属下们谨记于心,一刻不敢忘。实事上,我们一直没有跟丢灏儿,只是没办法救他出来而已。那些人很小心,带着灏儿不停地走,不停地换地方,不停地换看管的人。我们无法救出他,便只能辗转追踪,暗中跟随。看着灏儿几次差点命丧于他人之手,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混入敌方之中,一边保护灏儿,一边花去了几年时间制定救人方案。小姐,属下们一路看着灏儿过来的,属下们不会救错人。”
青舒忙道,“我不是怀疑你们,也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刚刚会那么说,只是单纯地想到了他的爹娘,觉得他这个性子,很不可思议。”
不曾想,古灏拿小脸蹭了蹭洛三的背,轻声喊了声“娘”。
瞬时,洛三整个人都僵住。
青舒不明所以,却见杜仲夏别过脸,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洛三警告性地瞪了同伴一眼,深呼吸,僵着脸,“灏儿,告诉过你多少次!我是洛三叔,叫我洛三叔。洛三叔不是你娘,洛三叔是男人,懂吗?”
灏很执着,“娘。”
洛三额角的青筋暴起,却是有气无处发。
杜仲夏飞快地说道,“小姐,容属下告退片刻。”尾音未落,他的人已经飞快地冲入了旁边的林木中。
洛三那个憋屈,“杜仲夏你这个混蛋。”
灏自他身后怯怯的说道,“娘,灏儿会乖,以后不叫娘,只叫洛三叔,不要生气好不好?”
洛三露出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僵着脸无力地答,“好。”
“娘。”灏儿意识到叫错了,立刻急急改口,“不,不,是洛三叔。”“洛三叔,灏儿会乖,杜爹爹和洛三叔不要离开灏儿好不好?”
洛三尴尬地对着青舒一笑,然后给身后人一个承诺,“不离开,我们不离开。”
灏抬头,从洛三身后狠瞪青舒一眼,并做了个鬼脸,然后立刻就低了头,小声说道,“洛三叔,灏儿饿。”
这下换青舒露出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了。胆小、害羞个屁,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才八岁就知道玩儿这种把戏了,还玩儿的这么顺手!哪个敢说这货不是长公主和那什么皇子的私生子,她敢拿一百两银子出来赌他百分之百是。
等杜仲夏回来的时候,洛三正一脸尴尬地背着灏站在青舒面前。
这时候,趴在洛三的背上,一直拿眼睛瞪青舒的灏立刻变了个模样,怯怯地看着走过来的杜仲夏,小声喊了一声杜爹爹。
杜仲夏抽了抽嘴角,“叫杜叔叔。”
灏一脸委屈地小小声改了称呼,喊了一声杜叔叔,然后开始吸鼻子。
杜仲夏忍不住再次抽了抽嘴角,不说话。
洛三却不乐意了,批评他,“爹爹就爹爹,喊一声又不会掉块儿肉,你至于为一个称呼凶他吗?”
杜仲夏咕哝道,“你让他喊你娘,我就让他喊我爹。”
洛三瞬间没词。
虽然被雷了个彻底,但青舒立刻脑补了一下。她想像着他们三个在一起,过着有爹有娘有儿的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立刻哆嗦了一下,一阵恶寒,感觉胳膊上起了一片子的鸡皮疙瘩。
这时候,杜仲夏迟疑地问道,“小姐,您……什么时候接灏少爷回府?”
根本没想过他们会带了传说中的灏过来,如今再被这么一问,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青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灏抬头,泪汪汪地盯着杜仲夏片刻,然后递给青舒控诉的一眼,吸着鼻子趴回洛三背上,“灏儿饿。”
青舒无语。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又怎么惹到这只扮猪吃老虎的货了,郁闷。还是她家青阳好,又乖又懂事,才不像对方这货那么讨厌。不行,若是遵照将军爹的遗愿接了这货回府,这货还不得欺负老实孩子青阳。不行,不能接回去,无论如何不能接回去,不能让这货和青阳呆在一起。
想到这里,青舒问道,“你们到康溪镇多久了?住在哪里?”
灏很会找时间表明自己的存在,“灏儿饿。”
青舒一摆手,“你们先带他去吃点东西。”讨厌的小孩儿,忍一下会死么!三番五次地打岔,不让人好好说话。
洛三觉得今日的灏不太对,于是顺着青舒的吩咐行事,“属下马上回来。”
杜仲夏拦他,并盯着他背上的灏,黑着一张脸,“下来,自己走。胡四就在下边,自己过去找胡四拿吃的。”
灏似乎有些怕杜仲夏,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道,“洛三叔叔,灏自己去找吃的。”
洛三看了一眼杜仲夏的黑脸,没说什么,把灏放下来,“去吧!”
灏怯怯地看了一眼青舒,“姐姐,灏一会儿回来。”说罢,向旁边跑去。
这时,围绕着将军墓的树木后头走出一个农户人打扮的男子来。男子接了灏就走,再次消失于树木之后。
青舒将惊讶掩藏好,没发表任何意见。这周围,到底藏了多少人?
这时候,洛三说道,“来到康溪镇有一个月了,我们在镇东租了一处民宅住着。刚才那人叫胡四,也曾是狼卫的一员。至于其他人,他们全在山里,只等小姐的召唤。”
“什么?不只你们三个?”青舒以为她要接受的人只有黑白二卫,还有一个灏。因为将军爹的信中写的明白。黑白二卫不出现,不是灏死了,就是黑白二卫死了。不需要打听,不需要找,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再不能提及此事。黑白二卫出现,表明救回了活的灏。古府必须接受并照顾灏,至于黑白二卫是去是留,由他们自己选。万万没想到,黑白二卫出现,带回来的不仅是灏,多了一个胡四,还有其他人。
洛三解释道,“是的小姐。他们同胡四一样,全是将军忠实的部下。将军走后,他们离开了军营,隐姓埋名在市井中讨生活。而我们,救回了灏少爷,才知道将军不在了。我们不知道该不该出现,更不知道夫人、小姐和少爷是否知道我们的存在和使命。我们拿不定主意,于是躲了起来,无意中遇到了曾是隐卫的胡四。我们这才知道,胡四带着躲过劫难的另外七名兄弟在镖局走镖。”
风起,周围的树木发出哗哗的响声,
青舒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子,为了他爹的一个命令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两个男子,眼泛湿意,“游走在死亡边缘上的日子你们还没有过够吗?无论是你们,还是另外的八个人。我爹死了,而你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何不趁机一直隐姓埋名下去?何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何必再出现?”
杜仲夏和洛三万万想不到青舒会这样说。他们以为青舒这是在拒绝接纳他们。
青舒又说道,“因为你们曾创下的不败传说,你们才有了杀身之祸。因为你们创下的不败传说,有许多人相信,你们仍然守护在古家左右。这些人都在盯着,盯着你们出现的一刻。而你们出现了,盯着你们的人会如何?一样会重复过去的作法,‘不为其所用,便毁之’。”
杜仲夏和洛三大吃一惊,“小姐,您怎么知道的?”
青舒背过身去,“我爹留了信,你们若是带回了灏,灏便是古府的责任。而你们,自由了。古府会给你们俩每人五千两银子作补偿,让你们后半辈子不必为生计而烦忧。给你们三日的考虑时间。离开,一人拿到五千两的银票。不离开,没有银票可拿,继续为古府流血流汗的同时,还要提心吊胆的防备觊觎者的暗箭。”
杜仲夏和洛三愣住了。
“麻烦转告胡四等人,同样要考虑清楚。他们想继续隐姓埋名下去,我愿意出一千两银子给他们开个铺子;他们想追随青阳,便要有承受腥风血雨的准备。声明一点,即便他们决定追随青阳,但在未来的五年内,我才是他们要言听计从的主子。再有,我不是我爹,我做事的方式方法与我爹大相径庭。也别欺我年少,狠起来,我不比任何人差。三日后,还在这里,午时二刻,给我答复。我言尽于此,先走一步。”青舒说完该说的话,转出墓后,不动声色地拭掉眼角的泪,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小娟。
青舒这是在替将军爹高兴,有这么多人,还在想着将军爹,还在想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