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人心浮动,日日有人逃走,不知陛下作何打算?”邓禹行过了礼,说话一点也没拐弯,开门见山,直奔正题。
“仲华,刘钰以大司徒之位召你,你如何打算?”刘秀没有回答,反问了邓禹一个问题。说话时他头也没抬,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皇帝说出这种话,按常理来说大臣应该立即伏地跪拜,痛哭流涕地表忠心,赌咒发誓绝不离开皇帝半步。可奇怪的是,邓禹并没有上演这个戏码,而是一动不动,面色淡淡地看着皇帝,说道:“陛下肯放臣走么?”
“你要去哪里,朕总不会拦着的。”刘秀也淡淡的,抬头看了邓禹一眼。
邓禹的目光凝住了,焦点聚在皇帝的脸上,放肆地抓住他的目光,完全忘记了臣下该守的礼节。刘秀不肯示弱地回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瞪,谁都没有吭声。
还是邓禹率先打破了沉默,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臣自少年时入长安求学,与陛下同窗,从那时起追随陛下整整十八年,臣以为懂得陛下,臣以为陛下知臣,今日陛下如此说,难道是臣想错了?今日陛下如此疑臣,难道是想要臣死吗?”
刘秀不动声色,“树挪死,人挪活,我是想让你活。”
“我不是邓晨!”邓禹突然抬高了音量,“邓晨之活,乃是苟活,他或许会有荣华富贵,或许会有善终,但是他的活法缺少些东西。”
刘秀笑了一下,说道:“你想说邓晨没有情义?”
“他是缺少情义,”邓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刘秀看着邓禹,第一次现出专注的神情,明显是认真了,“那你说说,邓晨缺少什么?”
“尊严!追求!”邓禹干脆地道:“刘钰能给他爵位,给他安稳的生活,让他富贵终老,但绝不能给予他信任和尊重。他不过是通过一场肮脏的交易,以情义换取富贵,他成功了,但是也将为此付出代价。从今往后,他所有的行为都将是为了口腹之欲、声色之娱,他的志向、抱负都化成了灰烬,他只能看着别人有所作为,自己却消磨在富贵之中。即便是这种富贵,也随时会被人拿走。”
邓禹看了看刘秀,接着说道:“我和邓晨一样,我也想活,我和邓晨不一样,我不想像他那样失去希望、没有尊严地活着。你该知我少年时有多么狂妄,当年我看着你,说想做汉之萧何张良,你笑了笑,说想做执金吾,骑白马迎聚阴丽华。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失望!”
刘秀皱了下眉头,“为什么会失望?当时你可什么都没说。”
“我怎么说?说想要你做高皇帝么?以你谨慎的性格,恐怕会捂住我的嘴,让我不要痴心妄想。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要你做高皇帝,而我便是你的萧何张良。所以,当你终于离开刘玄,独自渡河北上之时,我开心极了,一天也没有耽搁,立即追随你去了,我一路上想的都是,萧何张良终于等来了高皇帝,这天下是我们的了!”
刘秀声音低沉了下去,“可是你错了,朕不是高皇帝,朕把天下弄丢了。”
“陛下之才不亚于高祖帝,只是缺少高皇帝的运气,此天数也。陛下不必灰心,事情并未绝望,即便退去辽东,依然可以有所作为。刘钰此时锐气正盛,陛下可暂避其锋,蓄势于边陲,一旦天下有变,随时挥兵回到中原,恢复天下。”
看着刘秀略有些黯然的神色,邓禹话头一转,又道:“就算这天下一时难以恢复,也没什么大不了,为一方之霸主,行教化于边鄙之地,亦是一件大功德。陛下之德,必然垂于青史,臣之功业亦将仰赖于陛下,边塞之地亦有功德与富贵。”
刘秀道:“仲华,以你的才华,刘钰。。。”
邓禹竟然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就像两人不是君臣,而是当年的同窗好友,他迅速插嘴道:“他不需要我!刘钰有自己的萧何张良,我何必去锦上添花,甚至碍人眼目?我何必以尊严去换取富贵?我邓禹缺他给的那点富贵么?你与我少年相交,情深义厚,臣知君,君知臣。臣对陛下披肝沥胆,陛下对臣言听计从,投契如此,夫复何求?臣愿追随陛下建功立业,大功业也罢,小功业也罢,都是陛下的功业,也是臣的功业,大富贵也好,小富贵也罢,不过是功业的附属品。”
邓禹忽地向前倾身,直视着刘秀的眼睛,说道:“我想活,可是不想仰食他人而苟活,我想与自己的兄弟一道搏出一条生路,好好地活。”
说完这句话,他抽身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