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若是回去,宇文邕必定杀你父祭旗。
你父虽然不信,却也留了个心眼,写了一封遗书,并嘱咐高都督,若是他被宇文邕杀死,那么就派人将这封信交给你。
现在,高都督履行诺言,派我来将信件交给你。如今信件已经送到,至于真假,你自己斟酌,假的真不了,相信你父亲若是真的有话跟你说,一定会留下只有你们父子才知道的暗语,旁人伪造,是伪造不来的。
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这矮个子翻窗而出,快若闪电!
贺若弼吓了个哆嗦,这才相信对方确实没有杀心。
如果对方真的要杀自己,刚才有的是机会!
他轻轻走过去,看了下书房外面,极为安静,不像是有人在附近晃悠,心下稍安。
贺若弼将门关好,反锁,然后走到桌案前,借着油灯的灯光,一字一句的读起这封信来。
“我儿见字如见我,信中有家族约定暗号,一看便知。”
看到这句话,贺若弼放下心来,这个字迹和语气,跟贺若敦一模一样。
“你看到这封信,那说明为父已经死于宇文邕刀下。其实为父我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不过若是我死,宇文邕在愧疚之下,多半要对你好点。
你我父子二人皆为大将,一内一外,互为奥援,没有君王会不忌惮的。若是这次我侥幸不死,那么回关中后,一样也会乞骸骨回乡。”
看到这里,贺若弼已经完全相信,这绝对是贺若敦亲手写的绝笔。那种父爱,淡淡的渗透在书信里,外人是无法伪装,更是无法理解。
一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都有点湿润。定了定神,贺若弼继续看下去。
“有些话,为父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不过你既然看到了,那么为父肯定不在了,所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多听几句,无妨的。”
“关中乃是宇文氏的关中,可天下却并非是宇文氏的天下。为父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周国必亡!”
“天下大势,不在宇文邕手里,而是在高伯逸手里。我知道你跟高伯逸有私仇,不过为了贺若家,为父建议你,放下成见,用眼睛好好去看这天下的走向,不要逆天而为。
不是为父看不起你,而是,你没有逆天而行的命。命里没有,就不要强求了。”
贺若弼深吸一口气,看到老爹贺若敦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一度觉得这信是高伯逸派善于模仿笔迹的高手写的。
但是很快,他就排除了这种说法。怎么说呢,父与子,彼此间有一种冥冥之间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是外人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比如说贺若敦被一个穿越者“上身”,然后出现在贺若弼面前。哪怕这个穿越者说话的语气,口音等等跟贺若敦完全一样,贺若弼也能感觉出相当强烈的不对劲来。
只有孤儿才会没有这样的能力。
信中这样的语气,贺若弼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每次争辩不过自己的时候,贺若敦说话就是这样的调调。
“你自己长了一双眼睛和一个脑袋,那么,就好好的观察,思考,为贺若家走出一条道来。
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去做这件事。
宇文邕是个厉害角色,话术和心思,都远胜于你。在他面前,你也不必伪装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只不过回来一个静下心的时候,好好想一想,他是不是在利用你,你是不是不得不被他利用。
你的付出有没有价值,你在宇文邕麾下,能不能实现振兴贺若家的目的。如果不能的话,你应该何去何从。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代替你思考。为父相信你会得到答案的。
要走了,再不走赶不上你们了。为父只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看到这封信。你跟宇文邕之间,永远都是毫无芥蒂,君臣相得。
最后,假如有一天,你真的觉得周国待不下去了,其实去跟着高伯逸混,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为父相信你的分量,亦是相信,高伯逸的心胸,能容得下那些仇恨。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为父从来都以你自豪,争辩说不过你的时候,其实我心里甚为安慰,气急败坏都是演给你看的。”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其中有几个字的写法,和整体字迹大不一样,这就是家族里通信的暗记,外人是模仿不出来的。如果模仿的话,也只是形似而不是神似。
贺若弼擦了擦眼泪,将信收好,又看了看书信的封口,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很显然,高伯逸应该是没看过这封信的。
不过贺若弼觉得,以高伯逸的聪明才智,大概会很容易就能猜到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吧。毕竟,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看来,父亲对宇文邕,真的很不满啊!”
贺若弼喃喃自语的说道。
父亲教唆儿子谋反,而且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怎么看怎么有些不对头。不过贺若弼却是知道,其实贺若敦一直对宇文邕颇有微词,认为他做事激进,不切实际。
相反,他比较看好宇文宪,平日里跟宇文宪也走得比较近。
一想到如今宇文宪的处境,还有长安城里传言的某些事情,贺若弼心中了然,他有些理解为什么宇文邕要拿自己老爹贺若敦祭旗了。
这个人,是杀给长安城的那些老将们看的!为的就是抵消率军出征惨败造成的威信动摇。
或许还有看不惯贺若敦的因素在里面。
又或者,仅仅只是当时一时冲动而已。
总之,贺若弼觉得,自己老爹之所以会被斩首祭旗,恐怕原因是多方面的。宇文邕动了真火气,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不过正如贺若敦在信中写的那样,这次回来,哪怕他不死,恐怕也会成为替罪羔羊。
比如说宇文邕会污蔑贺若敦,将作战计划泄露给齐国,才会导致失败,等等。
贺若弼的脑子像是开窍了一般,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
“唉!”
贺若弼长叹一声,将信纸放到油灯上烧掉,很快就只留下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