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太守许远知张巡是用兵奇才,便将麾下的人马尽数交由他指挥,自己则专心督办军粮、修葺战具等事宜……这样一来,两位主将惺惺相惜,睢阳城中众志成城,士气高昂。
燕军南线右路先锋是“八彪”中仅次于安守忠的骁将尹子奇,他拜师在“劈山巨灵”蔡希德门下,学得一身好武艺,手中一柄金钉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人送绰号“铁背苍狼”。
前番令狐潮在雍丘城下损兵折将,气得尹子奇差点将他军前正法,后来众人解劝他道:此人是“宰相”严庄的心腹,杀了他恐怕遭人嫉恨……尹子奇无奈,便只将他责打了一顿,贬去看守粮秣辎重才算了事。
他自己则亲点十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取睢阳。
岂料,张巡用兵如神,手下还有南霁云、雷万春等两员大将,燕军几次三番攻城都无功而返,还白白损失了数十员将校和近万人马。
几个月来,唐军不是在夜里突然擂鼓放炮,扰得燕军不得休息,就是在白天偃旗息鼓,却突然开城出击,斩将踹营……这套虚虚实实的战法搞得燕军就像一条笨拙的公牛,被唐军这只小小的牛虻蛰咬的寝食难安却又无计可施。
南霁云和雷万春二将更是神勇,一铜、一铁两条大棍无人能敌,前前后后斩杀了数十员燕将,以至于燕军兵将提到这“云雷二将”的时候均皆胆寒。
尹子奇自持骁勇,欲阵前会斗二将,却被南霁云远远觑见,拈弓搭箭,一箭正中他的左目。
唐军见射倒了敌军主将,各个奋勇争先地杀来,若不是尹子奇的亲兵卫队拼死护佑,恐怕他已成唐军的阶下之囚。
燕军只得暂时退却,睢阳城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然而,就在张巡苦守睢阳的时候,总辖唐军南线的虢王李巨却接二连三地掣肘于他。
先前,天子李亨曾降旨,命他赏赐守雍丘有功的将士,他迁延了许久才拿出三十来张空白告身,还尽都是些“折冲”、“果毅”之类的中低级职衔,实际的物品赏赐却是一吊钱、一匹绢都没有。
南霁云、雷万春等众将大怒,都欲去找虢王评理,却被张巡拦下,劝慰道:
“兄弟们,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据说如今朝廷正在迁移,故此府库空虚,为了笼络人心,官爵赏赐早就滥了,什么开府、特进、大将军之类的告身,也就能换一顿酒钱。所以,这些所谓的官职也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这些告身也不过一堆废纸而已。
再者,请大家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杀敌作战,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张告身和那几吊钱、几匹布帛吗?如果当初我们投降了叛贼,恐怕人人都已受封什么节度使的大官了吧?可是,如果我们真那样做了,还有什么脸面去祭祀祖宗,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自己的父母妻儿?
想一想在雍丘战死的贾贲将军,还有两年来阵亡的那些同袍,往往是在前一天还是活蹦乱跳的兄弟,后一天就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残破尸首,比起他们来,我们还在这里斤斤计较几个官职的大小,赏赐的多少……,将来有一天在九泉之下与他们相见,会不会感到惭愧?
大丈夫立世应有一番丰功伟业,身后也要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清名。若干年后,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们生前是什么官职,后世子孙也只会记得我们在世时曾经做过什么!”
这番话一讲,众将皆羞赧不已,怒火皆平。
后来,天子李亨还是得知了此事,立即降旨叱责了虢王李巨,并对张巡等人做了适当的封赏。
张巡等也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岂料李巨心胸狭隘,却对张巡更多了几分嫉恨。
于是,趁着燕军稍退的档口,他竟然下令要求张巡、许远将他们省吃俭用,苦苦收集来的六万石粮食分拨一半给济阴、濮阳二郡……
许远大惊失色,亲赴虢王行营痛陈利害,岂料却被刚愎的李巨责骂了一番又扣押了起来,声言如果不遵将令分拨军粮给二郡,将治许远、张巡违令之罪。
许远在营中绝食大哭,痛陈睢阳的战略重要性,无奈李巨就是不准。
张巡也无可奈何,只得遵令将珍贵的三万石粮草分拨给二郡,才换得许远回城。
岂料,给济阴的一万五千石粮草才运去还不到半月,济阴全郡竟然投降了叛军,这些宝贵军粮自然就一粒不留地落入敌手。
而虢王李巨却毫不以为意,自始至终就像没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坦然自若。
但如此一来,睢阳的存粮已大大不足。
许远发疯了一般跑遍了附近的州郡借粮,兵精粮足的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兵马使许叔冀却都不肯接济。
睢阳珍贵的战略资源和备战时间就这样被这些所谓的“王侯勋贵”们白白浪费了,他们也终有一天会因自己的愚蠢和颟顸而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然而,遗憾的是,张巡和他的六千余名将士,却永远不可能看到这一天了。
尹子奇丢了一只眼球,却没有伤到脑髓。三个月后,他伤愈复出,又率领十余万燕军带着攻城云梯卷土重来,将睢阳城围了水泄不通。
少了一只左眼的“铁背苍狼”疯狂叫嚣着:“要将张巡、南霁云等人碎尸万段,要将睢阳杀个鸡犬不留!”
……
几乎与此同时,唐军在西线战场上的形势又一次急转直下,长安城外的两路唐军都遭到了燕军的拼死攻击,损失惨重。
镇守长安的燕军虽然只有四万余人,但全是从范阳开来的精锐幽州铁骑,由“金翅大鹏”李归仁和“八彪”中排在第一位的“碧眼狻猊”安守忠统帅,足智多谋的“九尾玄狐”田乾真作为参军襄助。
那个血洗长安的“立地魔君”孙孝哲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但于用兵之法却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他闻听唐军分东西两路夹攻长安,立即慌了手脚,忙向安守忠等人问计。
而同样都是安禄山的义子,安守忠和田乾真却颇谙军法。尤其是安守忠,他不仅极为悍勇,用兵更是颇有章法。
他分析道:“唐军东西两路夹击长安,我军绝对不能困守孤城。一则,长安太大,没有十万雄兵根本无法守住,一旦我军被围,既成孤军;再则,既然义父已经归天,安庆绪做了‘新圣人’,正需要我们效忠。他与我们自幼关系也算不错,应立即派人去洛阳请他发兵支援,只要扼住潼关天险,东路唐军就奈何不了我们。阿浩,我看这事还要你跑一趟!”
田乾真点头道:“明白!我去洛阳朝见‘新圣人’!第一,表一表我们效忠的决心;第二,请他发救兵来救长安,然后我就扼守潼关!对么?”
安守忠也点头道:“对,阿浩,这事儿办成了,你就是首功一件!”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西路唐军最大的隐忧在于武功、扶风一线,拿下武功,我们就能直捣唐军的辎重要地扶风,拿下扶风,五十里之外的凤翔小朝廷就成了我们幽州铁骑的猎物!”
李归仁赞道:“守忠的用兵是越来越刁钻了。他兵来两路,我们分两路抵挡,无论破了他哪一路,都能把棋走活。到时候给他来个釜底抽薪,抄了他凤翔小朝廷的后路,看他们还能蹦跶几天!”
安守忠谦逊地笑了一下,说道:“世伯过誉了!不过,我想的不是兵分两路,而是三路。重点要防范郭子仪从河东直接跳到我军背后偷袭,故此我们需要留一队后备军以防万一。世伯,我看就由您领五千铁骑后备,如何?”
李归仁听了,频频点头,连胜说好。
孙孝哲一拍安守忠的肩膀,大笑道:“我早就说守忠是个帅才!看看,看看,这才叫用兵如神!”其实,他只听了个似是而非,见连深谙兵法的李归仁、田乾真都频频点头称是,也不愿显得浅薄无知,故此借吹捧安守忠来表示自己也同样也是行家。
安守忠听了笑了一下,道:“孝哲,你领五千人马屯守长安,可否?”
孙孝哲大大咧咧,笑道:“行啊!看来就我最轻松,还是守着长安!”
……
大将王思礼在接到命他与郭子仪东西夹攻长安的圣旨后着实犯了难。
他手中虽有五万精兵,但至少要留出一万来防守凤翔;另外,扶风县是粮秣重地,也至少要有一万精兵把手……这样一来,能够用于进击长安的兵马只有步骑混杂的三万来人;他也知道,郭子仪手中虽然也有五万人马,但因为要防守河东、冯翊和粮道,实际能参战的恐怕顶多也只有三万。如此一来,唐军即便能东西夹击长安,以区区六万余人对抗四万幽州铁骑,并无多大胜算。
他又听说副元帅李光弼上疏劝谏,圣人却留中不发,显然是并不满意他的陈奏……权衡再三,终于将自己写好的奏疏烧了……
按照天子李亨亲拟的进兵方略,王思礼要等郭子仪先拿下潼关截断叛军援兵通路之后,再从东西两路夹攻长安。
他一贯老成持重,当即决定采用稳扎稳打的策略:由浑释之、李嗣业二将率一万精兵留守凤翔;段秀实、马燧二将率一万兵马留守扶风辎重大营;然后,他令大将郭英乂率一万人为前部先锋屯扎在东原,他自己率一万人为中军屯扎于武功,又令小将王难德率一万人屯扎于西原。
也多亏了有了这番布置!
就在郭英乂引军刚至东原不久,就见长安方向烟尘大起,地动山摇——“碧眼狻猊”安守忠亲率三万铁骑如滚滚铁流般席卷而来。
郭英乂虽是百战名将,无奈一则兵少,再则营垒尚未扎好,怎能经得起穷凶极恶的三万幽州铁骑的正面攻击?不到半个时辰,唐军阵脚即现松动,唐军弓弩手被对方压制得无法抬头,缺少了掩护的唐军步兵立即成了燕军骑兵劈杀的靶桩……
郭英乂大惊,忙令交替掩护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