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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魂断马嵬坡 颜杲卿骂贼(2/2)

安城下。

    他这个大唐天子,该怎么办?

    降吗?

    不可能!大唐还有辽阔的西北、西南和富饶的江南,叛军撼动的仅仅是帝国的一隅。

    守吗?

    也不可能,近畿地区前前后后的数次征兵,几乎已经把所有的青壮都抽调走了,仓促间征集的民伕未经训练也只能坏事,现在能守城抗敌的禁军至多也就万把人,这么大的一个长安城,一万人连一面城墙都站不满,一旦长安城被叛军四面围定,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来想去,也只有“走”一条路!

    可是,能走去哪儿呢?

    有人说去西北,与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汇合,就在河北、洛阳和潼关兵败如山倒的时候,郭子仪他们在河东打的有声有色。

    但也有人说应该去西南,去巡幸剑南道,入蜀!

    那位曾经遥领剑南道节度使的右相杨国忠,就是坚决主张“入蜀”的首领人物,他还闪电般地拿出了一份入蜀方案,显是早有准备。

    昨晚,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也纷纷入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规劝御驾幸蜀,好将她们也一同带去。

    只有贵妃,他心爱的玉环,却什么都没说……,也只有玉环!

    又是漫长的一夜,太极宫摇曳的烛光中,李隆基瘦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当整个长安城还在沉浸在最后一个酣梦中尚未醒来的时候,皇宫禁苑西的延秋门就被偷偷地打开了。

    天子李隆基和数千个沉默的身影一同从这里溜出了出去。

    即便这里距离人口稠密的长安内城有相当遥远的一段路程,可禁苑狭窄的道路上除了匆忙而杂乱的步履声和急促而紧张的呼吸声之外,听不到一丝别的声音。每个人都认为,在此时尽量保持安静,不要惊动那些“没有资格”伴随圣驾“巡幸”的人,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大唐立国一百三十七年以来,太宗李世民曾经慷慨激昂地戎装骑马奔出长安,在灞水河畔与突然来袭的突厥大军对峙;高宗李治和天后武则天,也曾意气风发的从这里出发去封禅泰山、嵩山;即便在那段被称作“牝鸡司晨”的混乱日子里,被废的中宗李显也仍是堂而皇之的打着“庐陵王”的仪仗昂昂地踏上流放的路途……

    而今天,这位开创了大唐盛世巅峰的李隆基,在他七十一岁的高龄,用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偷偷溜出了长安,踏上了一条崎岖而漫长的“巡幸”之路。

    当然,现在还不会有人知道,在大唐今后的日子里,这样的“巡幸”绝不是会唯一的一次!

    ……

    杨国忠却完全是以另外一番心情在暗自打着他的如意算盘。遵照他的指示,剑南节度副使崔园早就开始着手将一切储偫准备停当……

    在他看来,天子幸蜀,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甚至在朝堂上他曾信誓旦旦的说道:“十年来,有不少人都预言那个安禄山会造反,而圣人就是不相信,如今到了这幅田地,实非宰相之过也!”

    言下之意,圣人以前没有听他的早早收拾了安禄山,才酿成如今的大祸,如果现在仍不肯听他的,那后果更是可想而知。

    在那一刻,朝臣们看到了一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右相!

    虽然当时天子李隆基并没有立即表态,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入蜀”方案。

    对杨国忠来说,成都,是他发家的地方,更是经营多年的老巢,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无论去西北还是江南,当地那些恨自己入骨的敌人定会将他剥皮抽筋。

    他不禁心中暗骂:“娘的,你们想得美!除了剑南道,老子哪儿都不去!”

    他早早就开始命人暗中收拾家中那无数的金银细软,分批派心腹专程送至他在各地购置的庄园内,其中一大批的都送往了剑南,也有一部分送往了江南,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京畿道中的几处不起眼的田庄秘窖里,比如,何家村……,他想的清楚,毕竟一旦出现意外,急切之间手头上得有东西拿出来应急。

    “那狡兔三窟算什么?老子是狡兔十窟!”

    他心中坚信,无论将来谁当了庄家,都得用钱!也不管是谁掌了大权,也都会见钱眼开!

    有了这些本钱,他杨国忠要么就继续做庄!要么就拿去翻本,从头再来!

    当然,他现在还要继续打完眼前的这一圈,这也是他多少年的习惯!一桌“叶子戏”不打到最后,他绝不认输,别说他现在有的是本钱,就算是身无分文,也要从老天手里听一张“宝”,胡他一局再说。

    “只要拥着天子进了剑南……!”他踌躇满志地想着,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但是,他也注意到,自从离了长安城以后,这几天天子李隆基就似乎对他的意见没有那么言听计从了。

    一开始,他要烧掉左藏库,天子就没有同意;后来,他要烧掉身后的便桥阻断追兵,天子也没有同意;高力士和陈玄礼那两个老家伙也总是板着脸,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

    为了缓和这种情况,他还特意亲自去附近的镇店上买了胡饼献给李隆基和几个妹子充饥,相比这些在皇宫中长大的人来说,常年在市井街头厮混的杨国忠的生存能力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他还笑嘻嘻的递给高力士和陈玄礼几个胡饼,两人虽然也都接过去吃了,但脸上依然冷若冰霜。

    “吃了老子的胡饼,还板着张死人脸!仙人板板,到了剑南,你们都给老子等着!”杨国忠心中暗骂。

    而胡饼毕竟有限,那些没有胡饼充饥的皇孙公主们,只得用糙米饭充饥,又过了几天,糙米饭也不够了,就只能掺进些喂马用的麦豆先凑合着填饱肚子。

    在饥饿面前,那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们犹如一帮饿死鬼转世投胎,再也不讲什么尊严和体面,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和讲究!他们伸出满是泥垢的修长手指,从粗陶瓷盆里擓出掺杂着砂粒的马料,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这边的皇孙将掉落在地上的麦豆粒捡起来,送进嘴里用力的咀嚼着;那边的公主捧着一个饭盆,用指甲刮着盆边上剩下的糙米饹馇,急切地吃起来……,还有皇亲国戚为了争夺一小块胡饼而拼命地厮打了起来,乱成了一片……

    在这种时候,他们会不会想起在长安时候每天被穿梭流水般呈到眼前的美味佳肴?会不会想起那些他们只看了一眼或只尝了一口便拿去扔掉的山珍海胥?会不会想起那些他们专门派人骑快马送往皇宫,却只为摆着好看的那些龙肝凤髓?又会不会想起每晚他们府中成车地装在泔水桶里运出去的大鱼大肉?

    此刻,正如牲口一样抢食的他们肯定没有想到:那些在田间日头终年劳作的农人,就是每天吃着这样糙米饭过活;那些守在边关,因缺乏给养而断粮的将士们,就是每天这样咀嚼着槽头的马料守城;而那些遭遇饥荒而不得不卖儿卖女的饥民,恨不得伸手从他们倒掉的泔水中捞出一点来充饥;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正蹲在地上竭尽全力地抠挖着泥土,把蜿蜒的蚯蚓吞进肚中。

    当一个人赤裸裸地面对自己一生要度过的几十年时光的时候,他或许会发现那些自己原本竭力追逐的装饰——权力、地位、金钱和名望,全都抵不上饥饿时候的一碗稠粥,寒冷时候的一件旧缊袍。

    生存着的人,也应该更加尊重和敬佩那些将自己的“生存”度让给“信仰”的人,尤其是那些仅是为了能给更多的人换取一个“生存机会”而牺牲了自己的人;人们也会鄙视和嘲讽那些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贪婪和无尽的欲望,就随意剥夺、攫取和占有他人生存的资源、权力甚至机会的人。

    前者应该被尊为“英雄”,而后者应该被责为“蠹虫”。

    也许,自人类从洪荒时代走来,这两种典型就同时存在,也很有可能会一直并存下去!

    ……

    入夜,疲惫不堪的队伍夜宿在马嵬驿。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中,一位绝美的女子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內侍进行了一段轻声的对话。

    ……

    “高翁翁,你要劝说三郎不要去剑南!我……,我说的都是实情,你要相信我。”

    “老奴相信!老奴知道贵妃对大家的心思。可是,不去剑南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行,但是不要去剑南!会有危险!”

    “……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三姐偷偷跟我说的,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将来,这件事一旦闹大,可能会伤害到您!您想过没有?”

    “我想过了……。”

    “……”

    暗夜中,那名老內侍佝偻的身影匆匆离开,绕了个弯儿,向龙武卫将军陈玄礼的帐篷走去。

    月光下,只剩那名女子绝美的身影,如梦如幻,美的有些不真实。

    ……

    过了马嵬驿站,离长安已有百里左右的距离了。

    离得长安越远,杨国忠就越放松!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叛军是不会追上来了,据说他们正在长安城里纵兵抢掠,想到这里,他的也不由得一阵心疼,那里还有他还不及运走的大量金银财宝和众多姬妾,恐怕都要落入贼手了……,但终究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杨国忠活着就行。

    以前在市井街头间厮混,他最爱听茶楼里的“说话人”说曹操的故事……

    “曹操能做的,我杨国忠未必做不到!”他暗暗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正在这时,十几个吐蕃使臣围了上来,激愤地抗议这一段时间给他们的口粮不足承诺的十分之一。

    从长安城出来的时候,“天可汗”特意叮嘱要带上各国的时节,将来到了剑南,天可汗将更加需要周边小国的臣服和拥护,大多数使臣在做了庄严的承诺后或取道返国,或先行入蜀,只有这一队吐蕃使者觉得跟在圣驾后会比较安全,便一同跟了来。

    现在全军都已经断粮,连圣人一天也就能吃一个胡饼充饥,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喂他们的肚子?

    想道这里,杨国忠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但他毕竟是右相,眼下又在逃难,他也不想得罪这些使臣,便只得在马上笑着用好言安抚。

    “快来人啊!杨国忠私通外族,阴谋叛乱!”随着一声爆喝,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冲出来一小群手持兵器的龙武卫士兵。

    杨国忠听了又好气又好笑,难道几天没吃、没喝、没休息的逃难,这些神经敏感的大兵都成了疯子不成?

    他转身骂道:“休得无礼!叫陈……”他摆出右相的架子,要叫人喊他们的顶头上司陈玄礼来,好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自己手下这些不知礼数的家伙!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马鞍桥,离他的命根子不到一寸!

    这下他才明白了过来,对方根本就是真想要他的命!

    他急忙拨马要走,却被那帮吐蕃使臣围住了,急切间哪里能走得脱?

    “我是右相!休得造次!”他正喊着,胯下那匹马却突然打个站立,将他掀下马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手中持明晃晃横刀的士兵转眼已经冲到近前,还有更多的兵士在纷纷赶来!

    “识得你是杨国忠!”当先一位龙武卫兵士一声断喝,手中横刀径直砍在杨国忠的右腿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腿骨断裂的声音,杨国忠觉得一阵剧痛,得几乎背过气去。

    他拼命地嘶喊着:“……造反了!造反了!……来人啊!造反了!”

    那群士兵也异口同声地喊道:“杨国忠造反了!杨国忠造反了!”

    “我的家属都陷在了长安,你这狗贼!还我妻儿来!”有人喊着,一刀斩下了他的左臂。

    杨国忠又是一声惨叫!

    “要不是你蛊惑圣人,也不会还我们落到这个地步。如今想拐着圣人逃回你的老巢,没那么容易!”在士兵的怒吼中,杨国忠的左腿被砍了下来。

    他已经浑身是血,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狗贼,叫你平日里害人!现在叫你断子绝孙!”杨国忠胯下的命根子被人一刀铉了下来,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呼。

    “把他的心挖出来,看是不是黑的!”有人愤怒地喊着。

    “对!”

    刀光闪烁,

    杨国忠的肚腹已经被人剖开,肚肠流了一地;

    有人一刀在他胸口搠了一个血窟窿,鲜血喷涌而出;

    又有人一刀,将他的脖颈斩断,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开去……

    士兵们仍不停手,十几把横刀纷纷劈下!

    “咔嚓”、“咔嚓”、“咔嚓”……

    ……曾经不可一世的右相成了乱刀下的一堆肉泥!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刺激着那些蜂拥而至的士兵们亢奋的神经。一场哗变发生了!

    人越聚越多,杀红了眼的士兵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十几个吐蕃使臣一齐砍翻在地,杨国忠的儿子杨暄见事不好,正要逃走,早被赶来的人追上,又是一阵刀劈斧剁,砍成了数十段零碎的骨肉;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等都先后被人杀死,闻声赶来的御史大夫魏方进也稀里糊涂死在了乱军之中……

    杀红了眼的士兵们又纷纷向御驾所在的一座旧庙涌去,他们知道杨国忠的妹妹,深受天子宠爱的贵妃娘子,杨玉环,就在那里!而天子李隆基,也在那里!

    事态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

    “高翁翁,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的话。”

    “……是……”高力士在轻声地抽泣着。

    “高翁翁,是不是他们现在也要杀我了?”

    “……是……”跪伏在地的高力士已经泣不成声。

    “我想也会是的……,是不是我死了,三郎就安全了?”

    “……是……”已经泪流满面的高力士痛苦的点了点头。

    “那么,翁翁,我还有多长的时间?”

    “……从方才老奴进来,往后一炷香……”高力士痛苦的答道。

    “嗯……也差不多了。只是,……三郎……我心里放不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心里的苦!他……为这天下操碎了心,他……才应该好好活着……。”

    “……请换上这身衣裙,老奴已为您找好了替身,或许还有……机会……”高力士急切地说道。

    “翁翁怎么会说起这种小孩子的话了?替身又能瞒得过谁去?那一定会连累三郎!……我昨夜将这秘密告诉翁翁的时候,就大约想到有这个结果了……只要我活着,就没人敢相信三郎……。”

    “娘子……!”高力士努力抑制着悲声,又一次跪伏了下去。

    “翁翁,请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不要让三郎知道这个秘密……他以后还要一个人孤独地在这个世间活上很久!很久!……其实,我也不忍逼他做出选择——如果由他选择放弃了我,我会感觉到伤心,可如果他不那样做,又会把事情搞僵,那他也得死……就让这个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老奴……老奴……领命……呜呜……”满脸是泪的高力士,趴在地上抽噎答道。

    “只是,翁翁……请让我去得体面一些……,也莫要让三郎看到我不好的样子。……我只想他永远记得我以前的样子……。转告三郎,莫要忘了那年在长生殿中说过的话……。”

    “……呜呜……是!……老奴……亲自送娘子上路!……老奴,会转告大家……”,高力士用袖子捂着嘴痛哭,发出凄惨的呜呜的悲声,浑身战栗、颤抖!

    “……好了,我要回去了……”。

    ……

    从那座破旧的古庙中传出了渺渺的歌声,庙门外等待着的数千人都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只身挡在庙门口的天子李隆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他面前香炉中的一支线香即将燃到尽头……!

    ……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

    随着歌声的骤然停歇,一阵清风掠过,一缕香魂消散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