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锦袍,继续说道:“咱在圣人那里也是有十足的面子的。给咱老胡那座亲仁坊的宅邸,算是在长安里数一数二了吧?这次我要兼领闲厩、群牧,掌管各地军马的差事,圣人给了;我要的两千多张空白告身,圣人也给了;庆宗那孩子在长安,眼看就要当驸马了……,说实话,我还有啥不满足啊?”
严庄三人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彼此交换着眼色,高尚开口说道:“圣人对大帅是不错,可大帅平日里也没有对不起圣人啊!可是,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怕圣人归了天,太子继了位,……那可就不好说了。”
安禄山点点头,说道:“我知道!那年第一次进长安,我也是把太子开罪大了。可是没办法啊!李林甫跟我交了底的,要是我跟太子走太近,那就是歩了韦坚、皇甫惟明他们的后尘,还有那个王忠嗣,你们看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吉温他们整得跟废人一样。我当时一想啊,一不做二不休,做戏就要做得足,这才把太子得罪了。哎……!当时也只能‘吃种子粮过年——先顾眼前’了!”
阿史那承庆接话道:“何止太子啊?最混蛋的是那个杨国忠!哪次不都是他在圣人那里挑唆啊?就拿那次圣人要让大帅入阁拜相来说,‘出将入相’,乖乖,多大的荣耀啊!就生生是被他坏的事啊!”
提到杨国忠,安禄山大手猛地往桌案上一拍,骂道:“狗日的不是个东西!当初他跟李林甫斗,拉拢着老子栽赃李林甫勾结突厥阿布思部,待到整垮了李林甫,他当了右相,又在圣人那里给老子捅刀子,还不是怕我入了阁,顶了他?他绣花枕头一个,有甚本事?说实话,他跟李林甫比差远了!还不是靠他几个妹子陪圣人睡觉才有的今天?”
说到猥琐处,他便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三人也跟着嬉笑不已。
严庄凑趣问道:“哎?大帅!那个贵妃娘子,是不是,啊?……是不是,跟你……嘻嘻?”
安禄山见他挤眉弄眼的猥琐样子,也吹牛道:“是不是啥?你想问,是不是跟我睡了?是不是?”
说着四人都是一阵更加猥琐的大笑。
安禄山说道:“那真没有!她是圣人的婆娘。圣人自己喜欢,我看着却也就一般般,还不如我那几个妾来的带劲!就是那次在宫里,她带着一帮宫女用锦缎把老子裹起来,说是过“洗三”的那次……要不是当时老子的手裹在锦缎里动弹不得,倒是真想抓上一把!哈哈!不过,……这也是说笑。睡是不能睡,咱不能因为个半老婆姨,把事情弄坏了!再说,宫里到处都是人,也没有机会啊!”
说到这里,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淫笑了一阵。
还是高尚又将话头拉了回来,说道:“大帅,秋草马上就肥了!咱们手里的兵力,装备,马匹,粮食,也都准备差不多了。您得赶紧拿主意了,否则夜长梦多啊!我听刘骆谷送回来的消息,杨国忠已经把吉温办了,恐怕是知道他现在投靠了大帅了。”
“他娘的!”说到这里,安禄山骂道:“何止是吉温!你们还不知道,昨晚上收到庆宗送回来信,说咱们在长安的眼线李超这一阵子突然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被杨国忠派人抓了。这可不妙!李超那小子知道咱们不少底细,要是漏了馅,可糟糕的狠!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刘骆谷料理了。”
这条密报刚到安禄山手上,“三狈”听了都有些紧张,忙劝道:“大帅!事到如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安禄山点点头道:“我知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这事先放一边,咱们盘盘接下来怎么办!营里谁不服,谁能跟着咱干,谁是他娘的墙头草!”
言罢,三人又仔细的盘算了起来。
“那个安东副大都护夫蒙灵察,大帅您看……?”阿史那承庆说道。
“那是个猛将!要是能拉拢就拉拢,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安禄山霍地站起身来,以手做掌,挥斩了一下……。众人会意!
……
正在这时,案头一个串铃响起来。这是安禄山的规矩,密议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帐,如果有重要军情禀告,必须先拉串铃通知帐内。
严庄慌忙出去,不一会儿他慌慌张张跑回来禀告:“大帅!中使宦官辅缪琳带来了圣人钦赐的珍奇水果,在外头候着呢。我看,八成是来探听虚实的!”
安禄山眉毛一扬,说道:“来的好快啊!行了,今天先议到这儿,我出去接!”
众人答应一声:“诺!”旋即散帐。
安禄山叫住严庄,吩咐道:“这次还是老规矩!……不,老规矩再翻一倍!”
严庄点头应道:“明白!”
……
长安城,太极宫寝殿。
天子李隆基已经七十岁了,有了贵妃的陪伴,他的精神竟然神奇般的矍铄起来,原本一头雪白的头发中竟神奇的出现了一根根的黑发,而且越来越多,这让他大为高兴。
他仍经常想起当年做的那个梦,他就更加坚信自己身负天命,他曾故意找道士和高僧解说此梦,道士们都说是他就是上界金仙下凡,来人间修炼金身;高僧们则坚信他是西方极乐世界的菩提佛祖,来世间度化众生,反正不管是来修炼自己,还是来度化他人,他李隆基就是这大唐的真命天子!是普天的共主!是神!
时秦国夫人已病故,他身边仍有贵妃与虢国夫人、韩国夫人三位相伴。
某日,四人大行荒唐之事后,躺在龙榻上的李隆基突然心中豁然开朗。
在那个梦里,自己在天宫蓬莱阁外的花圃中见过的瑶草琪花,都应在了自己生命中先后出现过的几位女子身上。
那株石榴,结了一大一小两个果实的,莫非就是当年为自己诞下一儿一女的武惠妃?而那株纤纤的白梅,自然就是“梅妃”江采萍了,如今二人早已亡故,故此在那花圃中也是最先见到;那株白色梨花,当是平日典雅文静的韩国夫人了;而那株带刺的海棠,肯定就是泼辣风骚的虢国夫人无疑……,还是玉环最为高贵,正应了那国色天香的牡丹,而且她平日里也最喜欢牡丹,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酣睡中的虢国夫人翻了个身,身上盖的锦缎滑落,露出如羊脂般雪白丰腴的酮体来。李隆基嘿嘿一笑,再次来了精神,又扑了上去……
筋疲力尽的李隆基在入睡前满怀期待地想:“今晚,要是能再做那样一个梦就好了。”
只可惜,他再也没能做那样一个梦。
而且,如果他能知道在不久以后直至他生命的终结,在每个冰凉而孤独的长夜中,好不容易才能勉强入睡的他,只能在焦虑的梦中呓语着,在惊恐的梦中挣扎着,在悔恨的梦中痛哭着的话,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热切地渴望那个重游仙境的梦?亦或不做什么梦,只踏踏实实的能睡上一觉,也是好的。
……
长安城,皇宫,西内苑。
作为大唐第一乐师的李龟年,二十年来几乎仍不见老,依然是那么清秀飘逸,神采飞扬。圣人命他带一班优秀的年轻乐师,在西内苑的梨园中排练他新改写的《霓裳羽衣曲》。
据说,今天圣人要与贵妃娘子一同前来观演,贵妃娘子还要亲自献歌舞娱圣。高力士透露,圣人已经决定这个新版本的《霓裳羽衣曲》将取代《秦王破阵乐》成为今年新年庆典大会上的压轴表演,实在是马虎不得。
他又想起贵妃娘子,心中也是一暖。
他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在五凤楼上偷偷躲到牡丹花布景中睡觉的那个“玉奴”来,心中感慨:“是啊,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如今已经是深受圣人宠爱的贵妃娘子了,圣人精通音律,贵妃擅长歌舞,这两人虽然年龄差了些,但的确是一对难得的知音!”
他的思绪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只听“铮!”的一声,乐队的排演戛然而止,他忙看去,见一个年轻琴师的琴弦突然崩断,导致整个乐队的演奏不得不停了下来。
“雷海清,琴弦断了?”李龟年慌忙走上前去。
那个琴师雷海清身材消瘦,一副弱不惊风的样子,但琴技却十分出众,今天怎么竟然能拨断琴弦?李龟年问道:“是不是指上力道过重了?”言中似有轻微的责难之意。
那雷海清性格腼腆内向,此时也不知所措,窘在那里。
“龟年!不要责怪于他。”一个苍老而和蔼的声音传来。
天子李隆基在贵妃、高力士等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来到梨园。
李龟年等见圣人驾临,忙跪下行礼。
“罢了!”李隆基大度的挥挥手,说道:“今日俗礼都免了吧。”众人谢恩后,纷纷起身。
圣人缓缓走上前来,看着雷海清琴上的断弦,对李龟年说:“朕已经在外头听了片刻,颇觉这琴声犹佳,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同地!”言罢点头看着雷海清道:“后生,你的琴技好啊!”
那雷海清还从来没有与圣人如此近的交谈过,此刻竟紧张的半点说不出话来,但眼中却露出感激与欣喜的目光。
李龟年是音乐大家,自然知道圣人的点评绝非夸张。高力士在旁边笑道:“大家。老奴听说这琴都是有灵性的,遇到知音了,弦才会断,可见,大家便是众人的知音了!”
此言一出,惹得圣人一阵哈哈大笑,李龟年等人听了也是频频点头称是,只那雷海清仍旧是面红耳赤的窘在那里,抱着自己断了弦的琴,紧张的不得了。
圣人回身吩咐道:“将我的琴取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抱上一部琴来,呈给贵妃。那贵妃接了,袅袅唤道:“郎君!”笑着将琴呈给了圣人。
天子李隆基将那琴接过,看了看,对雷海清说道:“后生,你可识得这琴么?”显然是有意对他考校一番。
那雷海清忙轻轻放好自己怀中的断弦琴,恭恭敬敬的从圣人手中接过那桐琴观看,他是个琴痴,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禁失声叹道:“春雷!”双眼竟流下欣喜的热泪。
只见那琴式连珠,形状饱满,黑漆面,流水断,玉徽、玉轸、玉足,方行凤沼,圆形的龙池边用隶书刻着“其声沈以雄,其韵和以冲”和“谁其识之出爨中”两行铭文,并在琴底颈部刻有“春雷”二字,正是隋末唐初,剑南制琴大师雷威所制的“春雷”琴。
圣人见了雷海清认得此琴,又见他如此激动,笑问原由。
那雷海清啜泣道:“圣人!此琴为我曾祖父所制,我只在家中所藏的琴谱中看过,故此识得!”
李隆基听了拍掌大笑道:“有缘!有缘!没想到你竟是雷家后人。有人说当年雷震常于大风雪天去深山老林,于狂风中听树之发声而选择良材,如今机缘巧合,这部‘春雷’重回雷家后人手中,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叫……”他手指雷海清,看向李龟年。
在旁微笑侍立的李龟年忙答道:“雷海清”。
“嗯!”,李隆基点头道:“雷海清,今日朕就将这‘春雷琴’赐予你,你好好钻研琴技……”说到此,李隆基又朗声对在场所有乐工说道:“我大唐的兴旺,不仅仅在于我们无穷的人口、税收,也不仅仅在于我们无数的精兵、猛将,还在于我们的诗歌、典籍,在于我们的礼教、音律。后生们!《易》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要想让后世的子孙记住大唐,要想让今后千秋万代的人们以大唐为荣,大唐就不仅仅要有李太白、王维、王昌龄、孟浩然这些人,还更需要有年轻的你们——也只有你们,才能将大唐的文明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也只有你们,才能将大唐的盛世一代、一代地延续到千年万年!”
他这一番话,慷慨激昂,雷海清等流着热泪跪在地上,不住的口呼“万岁”!贵妃也用无比仰慕的目光看着这位精神奕奕的丈夫,与圣人相知多年的李龟年胸中更是涌起了无尽的感慨。
梨园中,《霓裳羽衣曲》的乐声再次响起,那优美婉转如般的乐声响遏行云。
贵妃杨玉环亲自登台献舞……!
她出神入化的奇炫舞姿如由九天仙乐凝聚而成的缥缈幻影,美轮美奂!给皇皇的大唐盛世留下了最后一个无比美丽的定格特写!
……
大唐天宝十四年冬十一月,安禄山于范阳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