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王城驿馆,一住便是十日,灵格合一之后是阿零身体最需要调养的时候,肉身需要适应神力,体内的浊气也因为神力的催生变得更加肆意需要压制,十日的时间里,静养,加上制定之后去那天人交界处度过八苦劫难的计划,十日的时间飞快过去,期间所有人都很忙碌,气氛却总有些压抑凝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最近一行人中各种各样的变化,均是同那新回归的神女,被他们殿下一意视作了阿零对待的女孩有关。
黑衣黑发,容色清冷,一双蓝黑色的奇异眼眸眼眸里,常常带着的,都是幽幽寒意。回归的少女,并不是阿零原来的样子,也没有之前的记忆,除却这两样无伤大雅的变化之外,却是那心性上的转变尤为明显,叫人相处之下,渐渐生出了嫌隙。
彼时,端着换洗衣物默默站在回廊尽头的佘青,便是带着这样微微复杂的心情,远远看着前方院落中央独自坐着的少女的侧影。周身总是隐隐萦绕着一股戾气,那张总是沉静的容颜,在四周无人之时,便会透出这样让人望而却步的冷意。一个人的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东西,自回归之后,那双淡漠清冷的眼眸之中就再也没有带上过暖意,这样的冰凉,是从内透出来的气质,眼前的这个少女,她显然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灵动会笑,心底里时时怀着一份温暖的她的小主子了…而就算她尝试隐瞒,在同他们一道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些笑容,那样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却是谁看了都会觉得牵强,渐渐的,便是在相处之中有了隔阂。
作为主子的契约兽,她有着深入骨髓的契约可以束缚,按理只要契约不变,她对主子的转变应该是接受最快适应力最强的那一个,而便是这样的她,和如今的主子相处起来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殿下夜福还有清衡殿下?这几日,人后之时夜福便是常常消沉,佘青知道他是在挣扎着去适应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变化之后的陌生感,那么,便是夜福都这样艰难,如今在殿下心里,又是怎样看待自家小主子的?
自那日从死海回来之后,两人便是形影不离日日夜夜都守在一起,看似如常的相伴,却又总觉得少了几分昔日那亲密无间的感觉…
佘青不知是因为自己忧思过度所以想得太严重了,还是殿下和如今的主子之间的关系已是开始暗暗崩溃,如果只是因为记忆缺失,那往后的相处多得是时间慢慢补全,只是若是性格的变化产生了隔阂,让两人相处之时一个执着忍受一个奋力伪装,那么这样的关系终有一日会爆发,亦或是,在沉默中被磨灭得完全变了样子,一点一点,慢慢消亡…
这,便是佘青这段时日以来最担心的问题。
不远处,庭院中央,那周身清冷的姑娘静静坐了片刻,脸上的神色带出一抹疲倦,看着,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独处的时光,才能有了片刻的喘息。坐了一会儿,她终是缓缓站起身来,抬眼望上了长空,那里,屋外的天空天高云淡,仿佛有着能平静所有心绪的力量,下一刻,她心神一凝,一瞬消失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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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连绵着荒漠,戈壁之上寸草不生,白墙黑瓦,这样的地方,便是连房屋都是死气沉沉。一抹黑影,幽幽穿梭在狭小的巷子之中犹如鬼魅,褪下了所有伪装,不再欢笑的姑娘淡漠的五官透出冰凉寒意,那一双青黑墨瞳里蓝色幽光闪现,清冷非常。
她一路缓缓而行,走过幽深小巷,越走越偏。
在鬼域这样的地方,要找到一个无人的僻静之处实在太容易,再次拐过一个弯,确定已经离开驿馆一段距离之后,阿零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个死胡同,天时地利,一切都正好,而她的人和,刚刚已经跟来了。
静静立于那小巷末端,阿零没有回头,她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神族服饰,长发用一根银簪简单绾了个髻,露出纤长柔美的颈项。一阵幽风袭来,轻轻吹落了她耳畔一小缕青丝,彼时袖下,拇指轻轻触上无名指上的婚戒,那触感细腻温润,带着她的体温,那一刻她轻轻垂眼,感觉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轻垂的睫毛上因着寒意一瞬凝起一层冰渣,下一刻尽数消散。
青岚在离开了阿零五米的距离停了下来,一双冰冷眼眸定定注视上前方的背影,微微咬牙。
这十日来,他一直都在暗中默默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看出了她和昼家人相处之时的勉强,也看出了她在对着那魔君之时的小心翼翼,还有更多的时候,当她一个人独处之时,从那双冰冷眼眸之中会透出掩也掩不去冰冷凉薄,这样的情绪,是昔日的昼零从来没有过的,却是如今的灵鸢,真正的性情!
万年之后的回归,灵格合一之后回来的神女会是什么样子其实谁也说不准,只是如今,看着这样一个浑身透着冰冷戾气显然和当初那昼零相去甚远的少女,这样的她,显然比一个天真活泼一心一意念着那魔君的小姑娘要好上太多!她心中阴鸷邪念,如今会在浊气的催生下愈演愈烈,没了当初温暖的性情,如今的灵鸢其实很难压制心头的浊气侵体,所以,即便她心中对那魔君的感情还在,她也已经再也变不会原来昼零的样子,便是等同于那魔君心爱的女人,已经完全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
这样的转变,她自然不敢让那魔君察觉,所以这段时间里她掩饰了许多,甚至很多时候她都在凭着想象扮演成昼零的模样,在人前一直努力的伪装着自己。这样的欺骗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反过来再次催生了浊气,增加了心底的黑暗,远远的,十日里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她,看着她是怎样在恶性循环之中越陷越深,而今日,趁着魔君不在她刻意将他引到这里,意欲为何他自然很清楚,并且,他乐意奉陪!
身后那冰凉墨瞳之中一瞬闪过一道冰冷笑意,下一刻瞬间泯灭,再抬眼时,素来擅长演戏的青岚已是摆出了一幅踌躇却殷切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开口,唤了一声,灵鸢。
阿零闻声回过头来,长发半绾,眉目清丽,这一世她的样子,比起上一世的灵鸢愈发出尘秀丽,淡漠的气质衬上这样的五官,慑人之中又是叫人心生妄念,万年的执着,累计的怨恨和求而不得,使得昔日那单纯仰望的思慕早已扭曲成了如今疯狂的占有欲,一瞬望上那冰冷墨瞳,那一刻青岚脑海之中甚至幻想出了这样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若是在他身下婉转低吟之时该是怎样的艳致无双,下一刻他攥紧手心压下心头的兴奋,诺诺开口:“灵…灵鸢,你跟我一同离开吧,好不好?如今你已经恢复了神力,只要过了八苦劫难就能回归神位,昼家的那些人已经没用了,八苦劫难只要我陪着你就能渡过…所以,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那张容颜之上,带着恳切的愁苦,一双墨色眼眸之中带出的情绪沉痛,还交织着复杂贪恋。此时此刻,眼前的男人表现出的,就像是一个苦苦追求着爱人难缠又笨拙的痴情汉,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也远不到精明难测,他的双目双耳都像是被疯狂痴恋蒙蔽了一般,使得他看不出她眼中的恨意,不知道她已是猜出了他就是那个背后ca纵一切消除了她记忆的人,这样,他才会不知她要报复,才会这样莽撞得自投罗网,而此时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她又会,如何报复呢?
下一刻,就在冷笑着想到这一点的的那一刻,对面戾气逼人的少女已是在他话音刚落的当口一瞬出手,狠狠朝着他的面门攻击而来!
这是他必受的伤,必定,要经过的一场劫难,好在他却是她要飞升成仙必不可少的助力,所以她再恨他,也不能真正杀了他!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他何不用自己来赌一把,将她推入地狱深渊?!
那一日在死海边上,当他确定了她对那魔君的恋心未变之后,就已经猜到了她会伺机报复,在确定了她和他之前的关系已经不可能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之后,他便开始暗中计划了之后的一切!十日的时间里,他们互相算计,她作出的很多样子也许都是做给他看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引他出来,背着那魔君报失忆之仇!而他,他做出的许多回应亦是虚假,为的便是今日过来,陪着她好好演出这一场戏!
如今啊,便是浊气侵体执念太深么,即便拥有这样逆天的灵力,她居然都没有察觉到,在那远处的一个阴暗角落,足够看清所有的地方,有一道熟悉的清冷灵气正隐隐盘踞,收敛着浑身戾气默默观察着这边发生的一切!是了,此刻一心复仇的她怎么想得到那么多,她没有昔日的记忆,自是不知道有人在她身上下过束缚咒,绝对不允许她独自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所以这一切阴冷杀戮蓄意报复,全部都落入了他最期待的那个观众眼中!就让他好好看看吧,看看他捧在手心里视为珍宝的小公主,如今已经变成了怎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看她此时此刻脸上浊气的黑纹横生,那一张清丽容颜因着仇恨又是变得多么狰狞恐怖!
若是昔日的灵鸢只是在战场之上冷酷昔日的昼零只是在逼不得已之时果决,那么如今回归的这个她,却是一个心底已经被黑暗占据阴冷残暴到了极致的女人,会背着所有人在他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刻上一道又一道痛彻心扉的伤口!这样的女人,同他的昼零是多么的不同,看出来了吧,他一定,看出来了吧!哈,哈哈哈,然后呢,看出来之后,他受打击了么?在看到背对着他的时候原形毕露了的他的“妻子”,他感觉到了欺骗么?有没有觉得,深深的无措?!
咯,咯咯咯,胸口肋骨再一次被打断了一根的时候,青岚一下摔倒在墙角,从胸腔深处发出一连串诡异笑声,笑着,嘴角溢出一串血沫来。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便是连她会因为他的伤他的血而越来越肆意疯狂这一点,都全然按照他的算计发生了,分毫不差!其实他很清楚,如今灵鸢的状态至少有七成是因为被体内浊气催生出的黑暗控制了,只是原因为何并不重要,重要的,要让那个绝对不能看到这一切的人看到所有的不堪入目在两人之间产生裂痕!只要能实现这一点,他的伤痛又有何所谓,她是不会让他死的,此时此刻,她已是再帮他止血消除明显的伤痕了!
那钉入肋骨的钢针,由寒冰包裹,一瞬扎入体内固定住了骨头的断口,却也尖锐得将骨骼穿透,让他痛不欲生!说实话,今日唯一超出他预期的便是灵鸢手段的凶狠,她的玉骨钢针,他从来没有想到有过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用在他身上!那倾入了灵力的寒冰,在钢针打入之后便化开来,灵气顺着雪水渗透胸腔,冰冷中,带来治愈的能力。只是啊,她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他?那灵力用的巧妙,多一分,就接上了他的断骨,少一分,便会让他疼痛至死,却是不多不少,刚刚将疼痛压到可以忍受的范畴,却是用钢针生生隔开了他骨骼的接缝,便是他以后想要自己慢慢愈合都是不能,一整排的断骨,恐是要带上一辈子了!
如此手段,阴毒远在所有灵格之上,心中微震,下一刻青岚咬牙抬眼,拼命望上那张高处俯看而下带着微微笑意的脸庞。这是她回归以来第一次对着他笑,半边侧颜上缠绕的纹路衬上那肆意笑容,全然黑化。缓缓的,在他的视线中她蹲下身来,微微偏头点上了他受伤最重的地方,笑着她说,有手有脚,头也还在,就是断了几根骨头,那回归神位的仪式还是能做的,是不是?
轻言漫语裹着的灵力送出,听着柔和,带来的却是极致的阴寒。如今阿零体内,浊气正肆虐诱着灵力暴走,便是一句话的间隙,那漆黑眼眸之中强抑的杀意已是几番流转而过!此刻便是最危险的时候,稍有不慎对方一旦灵力暴走就会失控杀人,他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那一刻,眸中的惊恐表现得不遗余力,青岚用力点了点头,下一刻,那微微冰凉的纤长指尖已是往上,隔空轻轻指在了他的咽喉处。
“舌头,似乎也没什么用。”
轻轻一声低喃,她微微偏着脑袋,脸上甚至笑意浅浅,那一刻,望着那漆黑墨瞳之中一瞬兴奋起来的蓝光,下一刻青岚真的吓了一跳,惊出了一声冷汗!
“不行!舌,舌头是有用的!有些咒符不能默念,一定要念出声,一定要出声!我不会说出去的,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我都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灵鸢,你可以对我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青岚仓惶开口,那一瞬,他是真心有些怕了!
下一刻,望着那沾满血污的脸上惊恐的表情,想看到了这个世上最让人舒心的风景,某黑化的小神女终是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来。
——
是夜,灯火幽幽,平复好了灵气,将所有痕迹全部隐藏妥当,阿零回到驿馆的时候脸上的纹路已经完全消散,再也看不出一点异样。
她回屋洗了个热水澡,泡了很久,细细的将全身可能沾上血腥味的地方都擦拭了两遍,才安心下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紫色衣裙。
静谧的环境有利于身心平静,她稍稍系了下衣服上繁复的盘扣,走到案边拿起铜镜来。镜面上的水汽抹去,映出的是一张清秀澄净的容颜,热水张开了毛孔,使她的脸上带起了微微红晕,白皙的肌肤因为水汽的渗入透出了健康的粉色,清透细腻,吹弹可破。阿零并不太关心自己的容貌,只要看着没了戾气恢复如常了她就放心了,放下铜镜,将头发用灵气稍稍烘干,她在内室磨蹭了一会儿直到再也无事可做了,才推门走了出去。
出了内室绕过前厅,厢房的另一头便是卧房,内室里水汽闷热,出来之后只觉得空气清爽,隐隐还带着一股清香,阿零在前厅走了几步,发觉那是从卧房方向飘出的清冽酒香,那一刻她本已经准备推门进去了,却是稍稍迟疑了一刻,此时恰好前厅门前传来轻叩,佘青在门外请示是否可以进来收拾衣物,阿零唤了人进来,便也不好再在卧房门前抽cu,只能稍稍拉了拉衣摆,推门进去了。
卧房宽敞,里头灯火并不明亮,铺着红色绸布的圆桌前,一人静静而坐,侧对着门边。阿零轻轻掩上房门回过头,对上那双淡淡望来的眼,那对鎏金色的竖瞳今夜似有些不一样,映上烛火,染着酒意,慵懒中微微透出一抹绮丽风情。四目相对,阿零愣愣看着那浅浅金色的眸光深上了一分,那一刻她不自觉偏开了视线,目光落下的地方,是那水泄般从肩头铺散而下青丝与墨色衣摆层层相叠。她目不转睛看着,喉咙有些微微干涩,然后便听一声淡淡含笑的声线在耳边响起,说阿零,过来。
她不太自在,却还是慢慢挪了过去,十日相处,两人同寝同食同榻而眠,已是慢慢习惯了亲近,她若是此刻表现出异样,估计很快就会被看出来…
只是今日,到底是做了一些不能被发现的事,阿零有些紧张,过去到了桌前,方要侧身在矮凳上坐下,下一刻却是腰间忽然一紧一下被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她心事重重有些受惊,小小叫了一声一下跌坐下去,身后顷刻便是有清幽酒香环绕而来,不容她挣扎,他已是伸手紧紧环住她的肩膀长指扣了她的下巴就把人掰了过去:“等…”微微慌乱的一声劝阻还没来得及出口,下一刻便是清冽的味道一瞬充盈,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已是低头,牢牢封住了她的唇。
“唔…”
那一瞬间,唇齿相依,他吻得深入,一瞬她整个人都完全沉浸在了那初初清幽却已然热烈的酒香之中。心头微微慌乱,这还是自回归那日的浅吻之后两人第一次这样亲近,心惊过后一阵胸闷气短,阿零偏头想要换气却是躲不开去,挣扎着,她开始推拒,一个用力之间,下一刻却是整个人被托着腰一把抱起来压上了圆桌,那一刻青丝铺散衣襟微敞,她吓着了,手忙脚乱将两人隔开。
“…你,你喝醉了…”
她微喘着开口,整个人都着火了一样发烫,高处,那双俯看而下的竖瞳里是绮丽的金红幽光,微乱的气息浅浅触上她的眉心,他应了一声,说嗯。
嗯…是个什么回答?!…
“喝醉了我们就早些睡吧,现在也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她奋力找着理由,“而且,而且佘青还在外面…”
“没关系,她已经习惯了。”他淡淡开口,打断她的惊慌,“阿零,我说过,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他开口,神色很平静。
在那样的平静之中,她愈发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