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层的塔内空间已经很小,只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阿零已是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身上血迹已是完全凝结了起来,衣服变得硬邦邦的,腥臭而难受。好像,她每一次遇到这样让她难过到心痛之死的事情的时候,都会伴随着这样一身狼狈不堪的状况,阿零低着头,站着血污的长发僵硬垂落,大头幽幽绕着阿零转了一圈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无颜,无颜也只能默默在一边守候,她上阵杀敌很勇猛,安慰人却完全不行…
而此刻,呆呆坐在空地中央的阿零,说实话,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塞满了东西,却又像是什么也理不清什么都想不明,阴归的最后一番话久久在脑海中盘旋,此时此刻她便是强压下体内的浊气都已经精疲力尽。她的身上很脏,她整个人都很累,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塔这些关卡还有歌君翎都不重要了,她突然很想出去,他还在外面,等着她呢…
只是,这一瞬间的软弱,却是在下一刻就被封入了心底,阿零表面上看着虽然没有什么变化,这一刻脑子里的想法却是一点一点通顺起来,连带着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里都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怎么可以在这里,就轻言放弃?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说回归神位的道路注定要遇到那些波折,那么至少,她在一切发生之前,还可以有准备,还有做选择,还可以尽己所能主旨一切发生,没有人说命运是不可逆转的,她也一直相信只要努力一定能找到前进的方向,如果她在这一刻就因为灰心放弃了所有,那么灵格都没有找全的她注定会死,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也许这一条永生的路,就是这样的崎岖波折,所有人都为了它付出了很多,百里,他甚至为了能给她这个希望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有这些人在前,她又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如今的形势复杂难熬,也许她只是在两个困境之中选择了相对可以承受的一个,只是,那又如何?没有努力过的未来便是百分之一百的失败,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成功,那也是她唯一的出路!想到这里,轻轻抬头,阿零凝视着通往七层的楼梯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向上的道路愈发窄,那旋转的楼梯坡度也来越大跨度越来越长,阿零沿着木质楼梯一步步走向七层,每走一步,都在那木地板上留下一小块血痕,直至那痕迹终于随着行走淡去,阿零亦是最终到了七层空间的入口处,那里,漆黑的木门紧闭,从里头透出的幽冷的气息,八族还余下不明身份的魔族和歌君翎的贴身侍族鬼族,而门内那特别的阴冷气息,该是鬼族没错。
阿零扬手轻轻推开房门,一步跨过了半尺多高的门槛。
七层的空间是全封闭式的,荆塔有七面,这第七层的每一个面都不大,幽幽燃烧着的火把插在墙上的弯钩里,照亮了整个七层空间,门一推开便是一目了然,阿零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前方空地上盘膝跪坐着的老妇人,看着她一身整齐的黑衣,一头盘起的白发,那发丝在幽暗的火光中盈盈发亮,映上她布满皱纹的脸,那张脸看着并不像阿零想象中的狰狞,看着甚至有些慈祥。
老妇人在下一刻轻轻抬头,睁开眼来:“老生鬼嬷嬷,见过昼零姑娘。”
温和的声线,谦和一拜,阿零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微愣,鬼嬷嬷也并没有等阿零发问的意思,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开口,全身感觉不到一丝戾气:“昼零姑娘,老生奉家主之命已再次恭候多时,姑娘好能耐,能闯过之前的六关到达这第七层,之后两层,第七层老生授命不得同姑娘动手,本该镇守第八层的魔族亦是已经失踪了几千年,故而姑娘已算是闯关成功,家主命老生送姑娘出塔,明日家主会亲临姑娘的驿馆,同姑娘商谈之后的事宜。”
清清淡淡一番话,缓缓说来,阿零站在门边,脑子还因为上一关的冲击有些发懵,此番又听鬼嬷嬷说了这样一段话,一时无从反应,片刻之后才轻声开了口,因着先前呛血,出口的声音干涩,隐隐带着一股甜腥:“…你家主人她…她就这样让我通过了?她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么?”
“是这样没错。”鬼嬷嬷轻声回应,干净的老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家主是鬼域之王,自然言而有信,同时家主亦感动姑娘的执着真心,在上一关时便决定停止这场杀戮,自愿配合姑娘的要求行事。至于之后的事,家主会和姑娘商谈,老生并不知情,老生只知,自己是家主的近身侍从,一言一行都代表王权,断不会做出欺瞒外人有辱家主名誉之事,这样说,姑娘可放心了么?”
“如果姑娘信了老生的话,就请随老生出塔,姑娘现在这一身肯定很难受吧,回去驿馆洗个澡换身衣服,其余容后再谈。”说着,鬼嬷嬷举步朝着阿零缓缓走了过来,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笑意,到了跟前,她伸手执起阿零的一只来将一道木牌放在了她掌心,阿零低头,发觉那是一块契约牌,上面写着的便是鬼嬷嬷方才说的话,落款盖着歌君翎的印鉴。
契约一出,则必须履行,所以这让她身心俱疲的巨塔之战,真的,结束了啊…
那一日,阿零从荆塔出来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斜近了黄昏,她一身干掉的血衣狼狈不堪,从那轰然开启的大门出来的那一刻,迎面对上夕阳,只觉天边那本来并不耀眼的火球此刻看着都晃眼的厉害,阿零机械的伸手挡了挡阳光,眯着眼睛努力寻找着那熟悉的人影,然后她就看见了,那静静靠在不远处的石墙之上,一身黑衣容色清冷的男子,那双金瞳澄净,淡淡望来的那一眼带着笑意也带着怜惜,她几乎是在他微微弯起嘴角朝她伸出手来的那一刻就飞奔了过去一下扑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然后听见一声毫不客气的轻啧在头顶响起,说我只是勉为其难的给你牵一下,谁准你抱上来了?脏死了。
那一刻,听见那惯常带着凉意的声线在耳边响起,酸涩的眼眶一阵发疼阿零突然特别想哭,她发觉,只有她现在死死搂着的推她她都不松手的这个人才是这个世上她最大的敌人,只要有他在,她所有的坚强勇敢拼搏无畏一切的好品质都会瞬间变成shi,她永远都只能毫无美感可言的在他怀里哭成个软包子还要被他嘲笑…但这就是她所拥有的全部幸福。
阿零跟着昼焰行回到了驿馆。
回去的一路上她才发觉自己很冷,神经高度绷紧之后放松下来,她已是没有了一丝力气。驿馆小屋已是完全变了样子,幽幽沉浸在杏花的清香中,一派早春旖旎。阿零回了后院,到主屋内室脱了衣衫,热水很快就送来填满了巨大的浴桶,她一下泡了进去,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平和。
在荆塔第六层看到的那些画面,到底是在心头留下了不小的阴影,阴归给她的画面包括了仪式,有孕,和最终的诀别,之前两件事,可以看作是能证明一切都是真实的验证,当然,也可能可以作为改变一切的突破口。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前因后果的,也许之前任何一件小事的变化都能造成之后重大结果的变化,而既定会发生的两件事中,仪式是绝对不能避免的,那唯一可以改变的,便是有孕这一项么…阿零有些不太确定…
发丝上干枯的血块很快就在水温中化了开来,将一盆清水染成了浅浅的红色,佘青在内室伺候,从身侧的木桶里舀起清水帮自家小主子梳洗头发,阿零想着心事陷入沉思,对周围的一切反应都变得迟钝,房门轻轻打了开,有一人步子轻轻的绕了内室里,佘青回头看见来人刚要出声却被阻止,下一刻佘青笑眯眯起身褪了出去,来人蹲下,长指轻轻绕起了一簇还有些腻滑的发丝。
阿零仍旧抱着膝坐在浴桶里,完全没有察觉身后已经换了人,白玉一般纤长的指尖穿过那如墨青丝,昼焰行神色轻柔,他做事一向是细心周全的,会绾发,会系女儿家繁琐的罗裙,阿零甚至怀疑过给她家殿下一根针他说不定还能给她绣朵花,总之就当某小瓜正专心致志的发呆的那一会儿,某殿下已是细心的将她的长发都冲洗干净了,掌心挽着那丝滑的秀发拉高,他神色淡淡的在她裸露的肩头轻点了一下:“你先起来,这水脏了也冷了,佘青烧了水来,换过继续泡。”
阿零却是听见那清淡声线响起的同一刻一下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猛一回头惊吓不小,一下就按着小酥胸猛然往后躲去!手心松松挽着的长发差一点脱手,昼焰行赶忙跟着倾身一下站起来,眉心一拧就带上了冷意:“你躲什么躲?!头发要是泡水里了难道还要本座再给你洗一次?!”
阿零被骂得不敢开口,同时有些惊吓过度无从反应,下一刻那冷冷的视线带着你个白痴的怒意扫过她的脸,将将在她按在胸前的小手上停留了一秒,某殿下一脸非常明显的你挡什么挡啊难道你还有什么好看的表情别过了头去,静默三秒,开口唤了佘青进来,冷着脸就出去了。
阿零有些委屈,也有些后悔,当然也有些生气总之就是百感交集的从脏水里爬出来,盘起头发裹上大毛巾等着佘青换好了新水,再重新蹲回浴桶里,全程都是耷拉着小脸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佘青也不知怎么开口劝,帮着自家小主子撒了些去血腥的药水就被遣了出去,内室里水汽袅绕很暖和,阿零在浴桶里做了一会儿,心里一直惦念着一份期待,结果不一会儿,居然听见门边又传来了轻动声,有人进来了。
其实她是猜到了的,今日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回到他身边,正是人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所以他便是再生气也会很快就调整好回到她身边陪着,这一点默契,让阿零有些感动也有些满足,她回过头,望上那双还带着冷意的金瞳,在那冷意渐渐散去的时候微微抿起嘴角笑起来,这一刻不需要什么语言,有的只是全心的陪伴,昼焰行蹲下身,解开阿零的头巾将她的长发散下来在清水里一点一点理顺,那张青隽容颜在水汽之中看着是那样的妖娆美好,阿零一瞬不瞬的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倾身,隔着浴桶伸手搂上了他的颈项。
紧密相拥,那一刻便是呼吸都相溶了,心跳紧密相合,这一刻,昼焰行似也感觉到了丫头异样,微微低头轻声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并不想多说话,片刻之后嘟囔了一声,说只是想要抱抱,下一刻微凉的锦布触上她的背,在她冷的一哆嗦的时候把她抱紧了。
一间小小的房间,两个平静相拥的恋人,气氛美好,让人放松得想要睡觉,阿零缓缓闭上了眼,片刻之后,只听淡淡含着戏谑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说她前一刻还一惊一乍的躲,这一刻就主动投怀送抱,说她真是个傻包子,要知道她现在做的事比起之前他做的要色情多了。微微带着鄙夷的话落,下一刻有温柔的臂膀揽着她把她从水里抱了出来,阿零在那一刻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安心的把之后的事都交给了对方。
——
阿零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屋外已是黑夜沉沉,只有她一人在房间里,阿零静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披了外衣下了床。
屋外的气候似有了些变化,今晚并不像他们初来这鬼域的时候那么寒冷,只有一丝初春时节微微的凉意。阿零睡得浑身都软软的,沿着回廊往中庭的方向走,一个拐弯,远远看见佘青正从对面的回廊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盘吃食。佘青柔柔笑起来:“主子醒了?佘青正要去给您送饭呢,要现在回房用么?”
阿零倒是不太饿,过去看了眼那托盘里的食物,发觉只是一些清淡的小菜搭配着鱼肉,阿零有些没胃口,轻轻摇了摇头,下一刻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带起了一阵清幽的沙沙声,阿零和佘青一齐回头,看着一束如雪绒般的杏花枝从围墙后探出来,在微风中轻摆,看着很是漂亮,下一刻佘青微微笑着感叹了一句:“没想到这里的这棵树救活了之后这么好看呢,这个院子也很不错,安安静静又整洁,住习惯了之后还真的觉得一直住下去都是可以的呢,是不是主子?”
“嗯?”阿零的注意力还在那花枝上,听见佘青的话应了一声,回头对上那张温柔的笑脸,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之后,心里微微失笑了一下。这个院子看着是不错,那花树的确也很美,但是也没有好到要留下的地步吧,怎么说这里都是鬼域,总是比不上人界比不上他们岚山的家的啊…这么想着,阿零却也不想直接反对佘青的想法,微微笑了笑没说什么,告别她就继续向着中庭走去。
那凉风仍旧习习吹着,吹落的花瓣一点一点妆点上罗裙黑发,下一刻佘青端着托盘转身望向了前方那白色的身影,一双妖娆眼眸里,透出意味深长的光来。
阿零缓缓来到了中庭,这一间小小的三进院落,前院住了青岚,中庭住着阿福青青还有夜雪,殿下她还有清衡则是住在后院,只是清衡似乎很中意中庭的那棵花树,没事就爬到树枝上坐着喝酒赏月。说来阿零也觉得清衡的个性在某些方面有些小小的奇葩,比如说这一次前来鬼域路途遥远,他还非要带两坛酒来,一路上只能辛苦了阿福,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未卜先知了?这样的夜晚对着天边那轮永远满盈的圆月对酒当歌,的确是人生一桩美事呢。
想着,阿零一个转弯终于来到了中庭,一眼果然就看见一袭白衣飘飘如雪的清衡端端坐在树梢,手里轻持着一个小酒盅正抬头望着明月嘴角含笑,阿零很喜欢这样的笑容,也微微弯起嘴角来,走到树下轻唤了一声。
夜清衡听见声音低头,望见阿零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伸手招了招她:“阿零喝酒么?”
阿零笑着摇摇头:“殿下呢?”
“不知道哇~”夜清衡晃了晃脑袋笑容加大,看着很有些醉了的样子,“从刚刚开始就没有看见他了,若是看见我跟他说让他回去找你~”
“好。”阿零笑着应了,看了看清衡那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模样,劝酒的话到了嘴边还是犹豫着没有说。她有些冷,只是心里小小的矫情了一把看不见自家夫君就找了出来,现在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拢了拢披肩,阿零转身就准备回去了,忽然听见身后清衡懒懒叫了她一声,说阿零,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阿零回头,有些不解的望上那青隽的眉眼,下一刻夜清衡柔柔的笑起来:“我起初也觉得这里很不好,没什么景色,白天又断晚上又长,一点都不好玩~结果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