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说都是很轻松的事,就像一个他一脚就能踩到顶上的小土堆。
事实上他一直都知道真正需要攀登的险峻高峰在哪里,只是始终不想去正视、不想去面对。
苏辂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
接下来的一千年里,近的有靖康耻,远的有留发不留头,再远一些还有割地赔款、烧杀抢掠以及大面积的占领与屠杀……
作为一个少有的延续超过两千年的文明,每一次改朝换代都面临着无数牺牲与无尽屈辱。
他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哪怕带来了超越千年的知识储备,也不一定能保证能完全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地球上没有多少国家拥有比中国更悠长的历史,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提供能安稳发展千年且世世代代都能避免衰落的经验。
正是因为曾经纵观过那莽莽历史洪流,他才会想要当个咸鱼小废物,免得扑腾来扑腾去还是一场空。
与其抱有太大的期待,还不如顺其自然,让一切照着原来的轨迹走下去!
只是苏辂见过苏涣和张方平头发都白了还坐在案前为公事忧心忡忡的模样,也见过王安石因为一个观点没被认同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这些人算起来其实都是这个时代最拔尖却又最普通的存在。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并且都毫不犹豫地为它奋斗终生,因为他们从启蒙开始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这个时代是读书人的天堂。
可惜再过几十年,这个天堂就该遭受前所为有的巨大耻辱。
他们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他们的儿孙与徒子徒孙都将成为仓皇南渡的丧家之犬。
一个国家,连自己的国都都保不住,还得在外族面前当孙子!
苏辂顿住脚步。
他转头问张菀柔:“要是我把什么都赔光了,你会养我吗?”
张菀柔耳朵一红。
她认真答道:“我会好好打理铺子。要是,要是省着点花,赚钱养家应当是没问题的。”
苏辂笑眯眯:“那我就放心了。”
天色不早,苏辂差不多该回家去了。
张菀柔起身送他离开,等人走远了,她又拿起苏辂留在她这边的草稿看了起来。
苏辂平时从不谈什么远大志向、什么理想追求,可是有些东西总会不经意地泄露在他所写的文章之中,比起苏辂交出去的那些功课,张菀柔读了不少他私底下写的东西,越看越发觉他绝不是自己所说的那样胸无大志。
只是他所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给别人安排,仿佛有意识地把自己摘除在外。
她读到了他的犹豫、他的防备、他的挣扎与迟疑。
她知道她母亲说的是对的,男人心中总装着许多东西,家庭往往只在其中占着一小块位置。
她虽然不能帮上太多的忙,却还是希望他能够知道她的心意: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愿意支持他。
她希望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不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哪怕那些事可能招来祸端、哪怕那些事可能不被旁人理解,她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等他想做之事都完成了,他们再回眉山去,买一处大宅子,建一栋藏书楼,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