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熟门熟路地穿廊绕径,不消多时,便站在了二进院的放生池畔。
池中自是早没了那些活物,山石子亦被人搬空了,原本干涸的池底,因了这连天的阴雨,倒是汪了浅浅的一层水。
他立在池边,低头打量着那一池浑水。
雨点和着冰珠落入池中,水面轻圆离合,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良久后,徐玠抬起手,向衣襟上掸了掸。
“你来了。”
他道。
突兀的语声,一如那晃动的池水中陡然多出的那道人影。
雨笠、蓑衣、麻布行缠。
那身影似是自冰雨中凝结而成的,灰朴朴、虚飘飘,纵使与徐玠隔水相对、近在咫尺,亦仿佛随时会化散在那无边无际的风雨中。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这突然现身的男子,徐玠却并不得觉意外,说话时面上还含着笑。
蓑衣男子没说话,只略略抬头。
徐玠这才发现,对方大半张脸都被灰布蒙着,只露出了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此刻,这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徐玠的身后。
“那一位不进来么?”蓑衣男子答非所问地道。
嘶哑的语声,如枯枝刮擦着铁器,格外让人不适。
徐玠却是一脸地漫不经心,回首看了看,复又转过头,两手一摊作无奈状:“人家又不听我的。”
蓑衣男子不说话了,身体却绷得笔直。
他二人所言,自是那黄须汉子。
看得出,蓑衣男子对其人颇为忌惮。
“还是说说你罢。”徐玠转开了话题,抬手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蓑衣男子:“我说,你是老几来着?”
半带玩笑的一问,并未得来对方的回应。
他也不虞这话中透出的信息,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罢了,不为难你。我换个问题。”
他放下手,清幽的凤眸专注地凝在蓑衣男子的身上:“你既然来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应下了?”
蓑衣男子依旧沉默着。
就在徐玠以为他仍旧不肯作答时,耳畔便划过了一道低语。
“是。”
只有一个字。
且显然不是徐玠说的。
更不可能是门外的黄须汉子说的。
徐玠笑起来。
“很好。”他瞬也不瞬地目注蓑衣男子,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问道:
“理由呢?”
沉沉语声,几被风雨淹没。
蓑衣男子标枪般地挺立着,半晌后,方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想一辈子当影子。”
他顿了顿,似是在聚集力量,很快又道:“我想活得像个人。”
话音未落,他蓦地探手入怀,迅速取出一物,掷入水中。
“扑嗵”,浅池炸起水花,搅碎了那道人影。
“投名状。”
蓑衣男子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当晃动的水面归于平静,徐玠眼前已再人影,唯寒雨满天。
他笑了笑,上前几步,拾起了池中之物。
那是一个牛皮缝制的小袋子,袋口封着厚厚的火漆。
“还挺周全。”他掂了掂牛皮袋儿,唇角犹自勾着,眸色却是冰寒。
北风呼啸而来,那一层浅水时而破碎、时而聚拢,总也没个定处。
徐玠孤立于池畔,凝望着水中变幻的倒影,久久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