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平江伯府老夫人作寿,那穿宫粉折枝梅马面裙、赏了‘小湘月’一锭金元宝的,便是靖北侯夫人。”
红药颦眉想了一会儿,隐约记起,那天确实有个年约四旬的贵妇,赏了庆祥班的“小湘月”一锭金子,很是出了回风头。
“原来如此,多得妈妈提点。”红药感激地看了鲁妈妈一眼,复又转向红线,温声笑道:“既然你在靖北侯府当差,往后咱们倒也能常见面儿。”
京城勋贵也就这么些,常相往来着,碰面自是免不了的。
“退下罢。”荀贵妃淡声说道。
红线应了个是,退去了一旁。
那一刻,她低垂的脸上,有着一抹自嘲的笑意。
是啊,她与红药果然是能常见的,只是,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直着她弯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谓云泥之别,说的便是她们吧。
原在同处当差,无分高低贵贱,可谁想,一朝出宫,两下里便有了如此大的差距。
一个成了诰命夫人,而她殷红线,不过是从一个主子的门下,换到另一个主子的门下而已。
红线面上的自嘲,渐而转作了悲凉。
拿着遣散银子回了家,原以为从此后就能一家人好生过起日子来,却不想,银子还没焐热,就被两个兄长刮分一空,爹娘为了给二哥筹办婚事,再度将她骗卖给了人伢子。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这世上除了自个儿,谁也靠不住,所谓血脉相连的亲人,不过是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的一群怪物罢了。
一念及此,红线的眼底,便聚起了几分冷意。
“红线这是跟着靖北侯老夫人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本宫难得瞧见个熟脸儿,就厚着脸皮跟太后娘娘把人暂借出来,让她陪我说说话。等说完了,还得把人好生还回去呢。”荀贵妃似是颇为欢喜,说话时还带着笑。
红药点了点头,将衣袖轻轻一拂,不疾不徐地道:“原是这么着的。那倒也是巧,妾一会儿也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说不得还能见靖北侯老夫人一面。”
荀贵妃盯着她看了数息,蓦地弯了弯眼睛:“啊哟,看来徐五夫人是嫌本宫话多了呢。”
你丫知道就好。这大冷天地,站在雨地里多难受,你坐在步辇里自是不知的。
红药心下撇嘴,面上却很恭谨:“妾身不敢。”
荀贵妃的脸上不见一丝恼色,甚而还有几分歉然:“罢了,本宫就不耽搁徐五夫人了,也免得误了你的时辰,皇后那里又要跟本宫怄气。”
熟稔的语气,似是与周皇后关系极好。
红药巴不得早早离了此处,立时屈膝道:“多谢贵妃娘娘体恤。”
语气很是和顺,话却说得很不客气。
雨大天寒,却偏要将一位诰命夫人拦在半道儿上说话,荀贵妃此举,多少有些逾制。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贵妃,而非皇后。而事实上,就连太后娘娘,亦不该如此随意地对待那些诰命夫人。
方才荀贵妃口口声声“故人”,将红线拉出来与红药相见,个中意味,委实不由得人不去多想,若红药当真计较起来,荀贵妃也讨不到好去。
听得红药之言,荀贵妃眯了眯眼,却也不曾说话,只轻笑着将手指一松。
“啪嗒”,锦帘落下,遮去了那张美艳的面庞。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众宫人立时抬起步辇,鱼贯越过了红药主仆,逶迤着去了。
直待转出御花园的角门,那步辇华丽的锦帘背后,方才传来了一声似有若无的悄语:
“下贱东西,倒是长能耐了。”
话极恶毒,然语声却又甜美,仿佛不是在咒骂,而是在说着什么女儿家的心事。
随行在侧的红线听了这话,垂在两侧的手,神经质地痉挛了几下。
“快些回罢,本宫这手炉子都要凉了。”步辇中再度传来了荀贵妃的声音,带着极浓的不耐之意。
众宫人忙齐声应是,加快脚步行过长街,回到了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