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态度不甚明朗的吴敬梓,其余四人却都成为了改革派大臣,就连过去常常将圣人之言挂在嘴边的彭启丰,眼下也成为了改革派的口舌,在过去几年里一直在鼓吹工业化带来的优势。
这些士林少壮集体转投改革派,使得薛海云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焦虑,他倒不是觉得非要将这些年轻人打压下去——实际上他从骨子里还是很欣赏这些人的,
等到回到自家府邸之后,薛海云却得到下人的回禀,声称有一名男子来访,自称是薛海云故人,下人不敢怠慢分毫,便将来客安置在花厅里等候。
薛海云心中有些好奇,便在下人的服侍下用热水洗了手脸,然后换了一身便服,前往花厅之中,却见到了一名中年文士正坐在花厅里面,眼中顿时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连忙走上前去。
“文山兄,你什么时候回南京的?”
那名中年文士听到声音后,连忙站起身子,神情谦卑地低声道:“大人,学生今天刚刚到的南京,便立刻前来大人府上了。”
原来此人姓罗名潜,字文山,原本也是一个落地的秀才,但是却有一身文名,曾跟薛海云有过数面之交,后来大楚光复天下,此人便跟着薛海云做了半个智囊,有时候还会到处去打听一些消息。
望着薛海云神情中刚刚敛去的一丝失落,罗潜心里却是有些明悟,他轻声道:“大人,那薛三的案子是出了变故?”
“未曾出甚变故,陛下已经恩准了老夫所奏决定,只是在蒸汽机一事上,终究未能改变陛下心思。”
薛海云也没有丝毫的掩盖,他很快就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罗潜,然后才轻叹道:“文山啊,老夫绝非那等愚人,当下我大楚岁入节节升高,其中多少也有蒸汽机之功,可是老夫之所以一意孤行,不惜触怒陛下,实在是情有可原啊。”
罗潜轻轻点头,低声道:“大人心里莫非担心会有民变?”
“没错,天下百姓之中,有太多织户靠着家中的织机吃饭,这些人几乎多达百万之巨,若是一朝被蒸汽机彻底击垮,只怕将来会有不忍言状之事,今日陛下没有让老夫开口说这件事,可是老夫心里终究有些放不下心来。”
薛海云站起了身子,神情坚决道:“不行,老夫还是要上折子,不管怎么样,终究要拦上一拦。”
罗潜脸上却是泛起苦笑,轻声道:“大人,只怕此事难行,实际上学生这一路走来,只见处处都竖起了烟囱,光是苏州一府里就用了不下数百台蒸汽机,当地的百姓如今已经靠着蒸汽机生活,他们织出来的布匹也彻底击垮了整个苏北的土布市场,学生已经没有听说过市面上还有人织布了。”
“这那原来那些织户又该如何生活?没了生计岂不又是一个个薛三?”
罗潜叹了一口气,轻声地描述着自己见到的画面,“那些织户们如今都已经进了织布厂,他们每日里都会工作六七个时辰,整日里吃着黑烟的苦每天虽然能拿二十个大铜板,可是他们的日子却反倒没有以前好过了。”
“原本学生以为这样便是民不聊生,可是也从苏州府那里得知,当地的地方财政收入相较先前已经多了许多,在递解中枢之后,多余出来的钱不光用来兴建了学校,还修建了许多孤寡院,来养活那些被遗弃的孤儿和老人。”
听到这里,薛海云的脸上露出一丝沉凝之色,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文山啊,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大人,蒸汽机一事实在事关重大,不可贸然而为。”
罗潜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他何尝不懂自己的这个东家,可以说对方是他见过最体贴民情的好官了,自然不愿他为这件事卷入太深,以致于失了圣眷。
薛海云轻轻笑了笑,“文山,你放心,我明白陛下的意思,这一次恐怕陛下还会有意借我这把刀呢。”
实际上,对于大楚的这些顶层人精们而言,朝堂的这一次博弈并非是结束,而是在过去五年矛盾冲突的一次激化,薛三的死也只是将原本蒙在上面的纸彻底撕开,将所有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特别是在报纸上面,围绕这起案子的嘴仗并没有停歇,不过问题已经逐渐从案子转移到了本质上面,即工商业在发展的同时,是否需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是否需要从利润中划拨更多一部分去弥补对社会的亏欠?
作为工商界麾下的报刊,《工商日报》拟文表示,工商固然有大利,可是本身税赋就很高,且利也给了朝廷,也给了国库,如果再单纯提高商税,本质上也是杀鸡取卵,因此这笔账并不能这么轻松地算在工商界上,而是需要朝廷给出一个方略。
至于《清流报》则略显激进的认为,朝廷眼下财政增长虽然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工商业的发展,可是这份发展里面本身也包含着许多百姓的心血,他们认为工商业需要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双方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或者说大家都明白,整件事最终要收场,恐怕还是需要皇帝的意志。
七月二十七,就在报刊业打着嘴仗的时候,苏州府各大纺织厂门前却汇聚了原本的织工们,这些人有的年龄太大,有的身体太过于瘦弱,他们无声地站在街头,手中拿着长棍短棒,听着里面轰隆隆作响的机器声音,脸上透着些许仇恨之色。
严格来说,这些人都是纺织厂不要的工人,面对着纺织厂的逐步侵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甚至连薛三那般的蛮横都没有,只能被动地看着这几年土布被机制布彻底赶出市场,也只能看着自己的收入越来越低。
然而,当薛三这件事被彻底闹大之后,他们终于不愿意继续坐视下去,而是选择来到了这些纺织厂的门口,他们虽然手中拿着武器,可是谁也不敢真正往厂里走上一步。
说到底,若非为了活命,谁愿意闹到要杀头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