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翔不禁斥道:“见一个首级,闻点臭味就这样了?当年我随大帅守襄城时,蒙兀人昼夜不停的来攻,城上城下,堆的死人都要和城墙一般高了。那味道,顶风臭十里!”
王浩虽然面露惭色,李天翔却也是懒得再理会于他。只是摆手令他退下,自己却暗自在想:“这下一步,却该让我做什么了?”
他在这大帐里思虑着张守仁对他的下一步任用,以考虑配合,使得主帅愉悦。王浩步出帅帐之后,却是别有自己的一番心思。
他是颖州讲武堂毕业的第一界学生,原本应该分配到各军之内,充任军官。却不料张守仁是何想法,竟亲自点名,将他派来山东张定国手下,只做了镇抚军的军人。他虽然小有不满,却因为山东毕竟是现下唯一打仗的地方,到底兴兴头头的来了。
到得山东之后,先是随张定国乔装打扮,打探济南府四周的情形。然后又装成济南守兵,骗开城门,杀敌立功。其间精采惊险处,不下于一本话本小说。
他的少年好生心思,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修书给姐姐报捷之后,便向张定国讨了来第三军传讯的差使,却又是为了别一桩事。
待正事办妥,自大帐下来后。他便寻了当日的执事参军,详加打问,最终问得,蒙兀人的青州千户官王播,却是幸免为难,正在俘虏阵中。
因此处条件简陋,俘虏们虽然均是饿不着冻不着,却只是宿于席棚之下,与露天席地无二。再加上地域狭小,通风不畅,整个俘虏营中,当真是臭气熏天。
那参军眼见王浩捏着鼻子前行,便向他笑道:“这味道我也是闻不得,不过好在这阵子战事渐渐平息,不久就可以将这些俘虏分别看押,不必在一起了。”
王浩问道:“他们都如何处置?”
那参军笑道:“这是早有前例可问的。健壮的,无罪的,发往地方为奴户,在一定时间内,或三年,或五年,要将所产大半,上缴官府。或是发往各官、将军府上,任其使唤。健壮有罪的,则发往矿山、或是充为路夫、役夫,罚服苦役。也得满了年限,才能返奴为民。至于那些年老无用的,家人可赎则赎买回去,无钱可赎买的,就只好慢慢的捱吧。”
王浩大是不解,问道:“俘虏怎么区分有罪无罪。若是家有资财的大将上将,又如何定下赎买的份例?”
那参军两眼一挤,诡笑道:“既然和飞龙军为敌,自然都是有罪。眼前这几万俘虏,断然没有轻松回家的道理。至于那些身强体健的,发往矿山挖矿也好,或是兴修水利,修葺官舍,道路,又或是发往私人庄田为奴,总之要苦上几年,才能脱籍为民。至于那些冥顽不灵,或是手染人命的,自然要多苦一段时间才行。至于敌人的大将大官儿,能用的则为帐下使用,不能用者,给大量金钱赎买也成。反正咱们魏王行事,以利为先。”
他哈哈一笑,拍拍王浩的肩,道:“无利不起早么。就说我吧,官职不高,不过魏王赏的庄田房舍不少,家里还有十几个官奴服役,起早带晚给我干活,却是一分钱的报酬不用给。只是不准虐待,不准处以私刑,若说起来,和大户人家的佃农也差不多,就是不用给钱罢了。若不是这样,我在外打仗时,又怎么能不掂记家里的生计呢。”
王浩虽觉有理,只是此时涉及到的,却是自家父亲和家族族人,却是无论如何也点不下头。
两人在数万人的俘虏队中行来走去,身边跟随的兵士粗暴地将一众俘虏撵来赶去,符合王浩形象的,便押来让王浩过目。
两三万人的俘虏队伍,蜷缩在绵延数里长的草棚之内,蓬头垢面,状如乞丐。王浩顾目四盼,时不时查看由士兵押来的相似面孔,却总是不见自己父亲。过了半响,他心中焦躁,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
那参军也热的不行,早就将自己领口打开散热。因见王浩热的红头涨脸,衣服饰物却仍是一丝不苟,并不散乱。行走之间,仍然是举止从容,少年英俊的脸庞上,并不显露焦急之色。
他心中敬佩,暗道:“这不愧是讲武堂的优秀生。”
两人又巡查半天,由东向西,一直将俘虏营中翻了个鸡飞狗跳,却总是不见人影。检视自己的薄中,却又实有青州千户王播的名字在内。他心中纳闷,召来几个书记官,问道:“这王播明明在册,却怎么不见人影,你们查查登记册薄,看看他被分在哪一营。”
几个掌书记屁滚尿流去了,那参军向王浩道:“不必急,只要人在,左右能查的到。”
他事不关已,此时查的一身躁汗,便自拖过一条长凳,斜斜坐了,命人送上凉茶,饮了消渴。
王浩急的没奈何,却也只得在他对面端坐下来,等着众人查询清楚,再做打算。
不过盏茶功夫,几个书记官便已返回,向着那参军和王浩禀报道:“两位将军,咱们略查了一下,就查到青州千户官王播确曾被俘,与百户以上的俘虏一起关押。”
王浩急道:“那怎么就是寻不着他?”
“将军莫急。咱们先是查到名册,然后又询问该管的校尉。现下已经得知,那王播早在三天之前,就被颖州节度府派人来提走,现下估摸着都过了归德了。”
那参军顿时恍然,拍腿笑道:“我原说也不至于寻摸不到,却原来是早被大帅派人提去。”
又只诧道:“却不知道大帅怎么知道这小小的千户官,又千里迢迢派人来提了去。这可真是怪事。”
说到这里,却突然挤眉弄眼,向着王浩笑道:“听说大帅去年曾经见着一个青州世候家的姑娘,很是喜欢。那姑娘也姓王来着,莫不是就是因着这一层的关系?”
旁边的几个书记官显然也是听过这些传言,当下都是注目一笑,有一个书记官显是略知内情,当下笑道:“这事儿我可是早听说过。听说那姑娘生的很是美貌,又有内秀,是大帅亲自下令,让胡光胡将军从山东救到颖州。一见之后,很是喜欢。只是那王姑娘对大帅一向是不假辞色,不然大帅早娶了她了。”
“啧啧,大帅还是个情种。怪不得这么一把年纪,还不肯娶妻。”
“可不是。说起这件事来,上头的大人将军们可是很急。大帅现下春秋正盛,到是无妨。可是过上十年八年,没有个接他基业的人,这一大摊子的人马钱粮,土地基业,可托付给谁?”
“胡将军,从大帅出襄城就跟随了,多半是他。”
“他怎么能行。咱第三军大帅都不让他带了,我看,多半是唐将军或李勇李将军。要不然,第一军的孟将军,也行啊。”
“他们都不成,年纪都比大帅还大呢。依我看,咱们第三军的李将军,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伙人,在这里议论纷纷,说的唾沫横飞。说起张守仁的身后安排,一个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恨不得自己就是张守仁身边的幕府参军,为大帅决策解疑。
到得最后,甚至有提起劝张守仁现下就选取义子,或是强娶王姑娘之语,开始还是正颜厉色,待到此时,难免语带下流。
第一卷 第九卷 兵者诡道(一)
王浩正襟危坐,并不插话,待各人说的兴尽时,方才冷笑一声,向着那参军道:“贵部治军如此森严,到教我开了眼界。”
见各人面露难堪警醒之色,有几个当即便欲开溜走路。
王浩弹弹自己膝前并不存在的浮灰,起身道:“这些话原本是家常,不过大帅毕竟是大帅,大家对他要有恭谨奉上之心。他是一军一境之主,好比是咱们的君父一般。你们在家里议论老子娘,也是这样的语气?”
一个老成些的书记官急忙附合道:“不错,王将军的话很是有理,咱们适才是有些过逾了。”
这些人其实对张守仁很是尊重敬爱,只是想起他年长未婚,未有后嗣,古人最忌此事,各人着急起来,不免要议论几句。话说的多了,却也难免有些荒唐不恭之语,此时被王浩一通训斥,众人醒悟,均知道今天的话若是被军正司的人听了去,可就没有眼下这么轻松了。
当下均是陪笑一通,一个个向着王浩行礼告辞,溜之大吉。
那参军也很觉无趣,见各人都已离去,便向王浩道:“其实大伙儿并无恶意,只是为大帅忧心,是以如此。”又紧接着道:“其实那王姑娘也是矫情,
王浩面色如常,只微笑道:“男女之事,旁人又能知道端底。况且这是大帅的私事,咱们还是不要多说多管的好。大帅天纵英明,咱们想的到的,他能不知道么?”
这话到教那参军心服,当下也笑道:“这到是。大帅从小兵干到节度使,现下得河南山东诸路,势力之大,地盘之广,甲兵之富,已经是海内少有抗者,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到替他操起心来了。”
两人笑过一回,那参军又道:“咱们且不管大帅那边,却不知道王将军与那王播又是怎么说?”
王浩起身笑道:“那是家父。”
那参军瞠目道:“那适才是咱们失礼了。”
“不妨事。”
那参军又嗫嚅道:“那王姑娘?”
“那是家姐。”
王浩答罢,年轻的脸上却也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张守仁对他姐姐颇有好感,这在飞龙军上层中是众人皆知和秘密。只是那王怡对张守仁以酷烈之道治下的作风手腕很是不满,对他从不稍加辞色。张守仁几次想托人提亲,又觉得很难成功,两边僵持,情形很是尴尬。
此次王播被人急如星火般的提到颖州,只怕也是为着此事。
想到这里,王浩在心中暗叹,心道:“大帅一世英明,此事也是糊途一时。姐姐若是肯定父亲的话,只怕这会子早就做了人家的娘子,双哪里会身在颖州呢。”
他在这里嗟叹埋怨一通,又同人道谢告辞,然后一路折回济南,自向张定国复命。至于张定国听到他叙述李天翔得知济南被攻后的神情举止,如何开怀,却也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自平帝四年春开始,一直到三年夏末,张守仁治下的飞龙第三军与山东李擅激战数月,终于击溃敌人主力,擒斩了李擅本人。自此之后,不但山东全境平定,河南与山东连成一片,与蒙兀人据黄河对峙,还得了准南全境十数州,数十县,得人口近两百万,金银米粮甲仗无数,光是合用的战马,就得了两万多匹。除了这些眼前的好处,还有山东境内年产六十多万斤极易开采的铁矿,准南的海盐,登莱二州的金矿,其余丝、麻、绢等产物,也多有增益。
若论起地盘广大,飞龙军以一节度管辖的土地,已经与当年金国被蒙兀灭亡前的残局相似,只是军队善战,政府高效,米粮甲兵亦是强于残金之时。
而大楚魏王、飞龙节度使张守仁的威望,也是威震海内,无人再敢轻视。
李天翔的第三军先是追剿残敌,协助张定国安抚山东,然后全军除了以少量军力部署在沿江防线外,主力北移,至山东沿河两岸的各州驻屯,防备北方蒙兀人的突袭。
其实众所周知,蒙兀人的骑兵队伍和汉军主力,此时正在北方草原与阿里不哥打的火热,河北境内,只有少量的汉军并色目军驻守。别说无力攻掠山东,就是防守河北,也是力有不足。
李天翔数次上书,请求张守仁放手,让他试探着攻向河北,却数次被严词拒绝。待到最后一次,文书往返,张守仁大是不耐,便派遣使者,召李天翔至颖州相见。
名为召见,竟似如同押解一般。先是传魏王均令,然后军正司的一队骑兵,不由分说将第三军的主帅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领队的军正司官员,却是张守仁当年在大楚京师时的亲兵,最得信重。第三军上下将领听闻不好,前来探看时,一见此人,便知道此事绝无侥幸,亦无误会,绝对是张守仁本人的意思。
各人心中虽然并不服气,也不知道李天翔触了什么霉头,却也是惮若寒蝉,无人敢于阻挡。
李天翔却也光棍,当下便收拾好行装,命人传来韩逸乔,向他吩咐道:“大帅急召,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此地离不了人,我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要好生看管手下儿郎,对面虽然兵力薄弱,却也不能小视,你晓得么?”
韩逸乔素以智将闻名,当着数万人的敌阵,谈笑从容,温文儒雅,并不露半点怯色。只是此人只可为副,不可为主,此时看着李天翔神态从容,即将离去,又将军务大事尽托于他,他心中却是空落落的不由自主。当下红了眼眶,辞道:“非我不愿,实不能也。第三军上下都知,我善谋而不善断,这三万麾下都是大帅辛苦聚集,又是胡将军和你带出来的强兵,交托在我手中,我若稍有闪失,百死也不可谢。李将军,不如召冯将军从扬州回来的好。”
李天翔不顾他神色惶恐,向他厉声道:“为将者岂可畏首畏尾!你若一直为田舍翁,便也罢了。现下在这个位置上,竟然敢怯害怕,若再敢提推让的话,我现下尚未离职,立刻就行军法斩你!”
韩逸乔浑身一震,见他神色虽然可怖,眼神中却带有一丝凄凉和担忧的神色,他两人相交甚好,岂能不知其意。当下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低头答道:“是,我知道了,你尽管放心。”
“那好,我这便去了。”
“你放心,若是有什么不对,我一定上书为你力辩。”
李天翔从容一笑,答道:“我若能自救,则不需你。若我也没有办法,任你们怎么上书,也是无用。我的事,你们不必挂心,安心守土,不要让人逮了漏子就是。”
说罢,向着众人略一拱手,然后向那军正司的军官笑道:“走罢。”
他与张守仁一般,并无家眷。此时空身一人,只带了几个男仆带些帖身用具,并不需要马车,一行人翻身上马,被百多名军正司的骑兵围在正中,打马扬鞭,先是慢慢而行,待出了城门,上了大道,便一路急行,并不稍加停歇,一直待过了第三军的防区,这才稍稍放慢速度。
李天翔心中纳闷,左思右想,却只觉得自己稍有骄纵之态,并无不臣之心。却不知道大帅和这些军正司的军人,却为何要如此提防自己。
况且,飞龙军内层次复杂,军令森严,没有张守仁这个主帅的命令,便是带兵大将,也不要想随便用兵。李天翔就算是在第三军内很有威信,带兵打仗时得心应手,全军上下一心,却也并不能视第三军为自己的私兵。若是不然,凭着小小的百来人的骑兵,却又如何能够轻易将他从自己的治下带走。
“李将军,此地荒僻,绝无人家。离最近的驿站还有几十里路,此时天黑,是继续赶路,还是停下就地歇息,请将军的示下。”
这一日途中,因路遇一股四五百人的山贼,这一队骑兵百来余人,其实多半是文职军人,负责调查和押解犯罪的军官,论起战斗力来,比守备地方的执金吾尚且不如。其实自从分地管制,设巡抚,强化地方守备力量后,整个飞龙军的境内,成股的盗匪越来越小,更别提百人以上的大股强人。是以此次执行军务,只派了这一小队的百来名军人,按常理来说,已经是绝无可能有不开眼的盗匪来打这些军人的主意。
那军正司的带队军官一见强人如毛,喊打喊杀,他心中猛一激灵,便想道:“难不成是李天翔的死忠部下,装成盗贼,前来救他?”
他心中一凛,立时手按腰间横刀,只要李天翔神色稍有不对,便立刻将他斩杀。
正惶恐间,却听李天翔呼喝大叫,从容镇定,指挥着自己属下列阵备战,他自己又身先士卒,抽刀向前,百多人的骑兵士气大涨,各人抽刀出鞘,跟随他一起冲杀,瞬息之间,将那些队列乱七八糟的贼人冲散。
李天翔却是不依不饶,带着众人一直穷追猛杀,将大半的贼人杀散,斩首过百,人马俱乏,他这才停歇。
事后,那军正司带队的军官心中惭愧,上前向李天翔道:“今日多亏将军!”
李天翔冷笑道:“竟不知道你带的什么兵!遇敌之时,手软脚软,今日我若不在,你们就落荒而逃么?我飞龙军的名声,可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