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临死前,可拉着你手,让你好生上进,将来重光门楣。把她和你爹的灵位,重新奉回祖宅,可是有的?”
“呃……”
李文舟变色道:“你现下天天只顾吃喝玩乐,一心当道士来光耀门楣吗?”
唐三脸涨的通红,却是不敢回话。半响过后,方吃吃道:“可是我的性子,委实做不来这样的事。”
“这到也是。三儿,我现下还有些面子,已经问过了城内执金吾的王校尉,此人残疾之前,也是飞龙军内的军官,在军内还有些熟人好友。我央他写了荐书,荐你去军中勾当,有他的熟人照顾,你总吃不了亏。我看你孔武有力,将来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挣个功名,又痛快,又能光宗耀祖,如何?”
这唐三现下只要能脱了此地,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不干,让他投军报效,却是小事一桩。当即便满口答允,取了李文舟怀中荐书,喜滋滋投军去了。至于其余诸人,除了三四个老成的愿意留下帮忙,也是各自去谋生路。
李文舟将这些人打发完,方向一直立身在侧的陈九龙笑道:“九龙,我知道你心思,刑名律令什么的,你一看就记得。条条框框,政治权谋,也是拿的起来。跟着我好生做,我将来有所寸进,总跑不了你的好处。”
陈九龙拱手笑道:“东翁这话说的,就是将来不发达,现下的俸禄也抵的上河北的一个县令了。当然,得是清廉的县令才成。”
他这么一改口,很合李文舟的心思,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微笑。
至得州衙之内,先在自己房中办了一阵公事,等知府前来点卯时,不免又将李文舟夸上几句。从正堂下来,便开始有同僚开始拿着文书,提取府库物资,过不多时,又是四乡各县的官员上来,到知府那里报了告事,领了凭条,前来支领。此时正是盛夏时节,这府衙内虽然空旷清凉,却仍是热出一身躁汗来。
“你看,魏王说,秋收时减免一成的田赋。今年刚来的流民,由收五成改回收取四成。”
李文舟抖着手中的文书,素白的纸上并不是由毛笔书写,而是由印书机印涮而成,右下角则盖着鲜红显目的节度使印。
当世之时,活字印涮早就行之于世。却被拿来刻选诗集,文稿,最多的,却是印涮佛经。至于政府公文,仍然是用人手抄录,随意处置。中国政府的行政命令和组织的混乱,可见一斑。
虽然在去年就开始扩军备战,除了治铁练钢铸造兵器战甲有巨压力外,整个河南和小半个山东的魏王辖地,粮食却是最重要的资源收获。河南省在后世以十六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却养活了近亿的人口,一则是有现代的科技手段可以使用,二来便是中原腹地良田甚多,耕地利用完善,使得粮食丰收的原故。张守仁治下,现有扩充过的五军十五万人,每一军由原本的一万扩编为三万,设兵马使一,副使三;突骑军一万人,张守仁的节度中军一万人,这十七万人,由四万兵打过仗的老兵为基数,其余十三万人,都是由胡光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精心训练之后,分拨给各军。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巡抚的六千镇兵,再有执金吾的一万多治安守备军队,再加上官员吏员,学校、医院,需要坐食俸禄的已过二十万。在得河南全境前,自然养活不了这么庞大数目的军队,而在此时,治下人口已逾三百万人,得山东准南全境后,还加多加一百多万百姓,如此一来,加上水利工程先进,官员勤谨负责,耕作的方式办法极省人力,以二十人养一人,分散在每一个百姓头上的负担,自然可以减轻许多。张守仁治下的商业并不发达,商税也不如南楚收取的十分之一,以致政府用度在金钱上并不宽裕,甚至很多时候是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以米粮为大宗开支的军队和政府供给。
夏税收取之后,以开封和颖州为主的各常平府仓都装满了由各州收取上来的田赋,粗粗算来,今年开支已是足够,过得几月,秋税一收,则府库储藏丰盈,足以应付大规模战事用度。张守仁知道自己驭下甚严,是以严刑峻法治理境内百姓,有法而无恩,民心难附。是以田赋虽然不高,用度也刚刚足敷使用,便决意开始减赋。
“不错,魏王治下虽以法度,却不失圣人君子的仁德爱民之心,真是令人敬佩。”
这房内都是郓州府的各级官员,虽然减免田赋与官员无关,甚至张守仁治下不论官员贵戚,还是读书仕人均需纳税,不过历朝历代,特别是乱世之时,只闻统治者苦害百姓,横征暴敛,却未闻有在战乱时主动减税的君主。各人跟着张守仁办事,身家性命系于他一身,自然希望主上是一个具有深谋远虑和政治手腕的明主,眼下看来,这张守仁打仗打得,治理起领地也是颇有章法,却叫众人放心的多。
李文舟心中也是慰帖,当下抖着那文书,又宣扬赞颂一番,然后方才收起。这虽然并不是急务,他却决定大大操办,命人四处张帖告示,好生宣扬一番。
正乱间,却见十几个身着戎装,手按佩刀的军士昂然直入,领头的看胸前的符牌标识,显然是第三军的一个别将。
李文舟眼见他们直逼过来,不禁瞠目道:“各位将军,不知屈尊到我这里,有什么贵干?”
那领头的别将先不理会,只歪着头打量房内情形,因见十几个帐房正将算盘打的山响,低头登帐,其余十几个身着青绿服饰的小官,正在等候着下发的文书帐薄。他先向李文舟僵硬地一点头,以示招呼,然后清清喉咙,大声喝道:“奉飞龙第三军兵马使李将军令,郓州府库即刻封库。凡有度支领用物品,登记帐薄的各州、府、县官员,暂时返回。待启封后,再来办理。”
此语一出,堂内顿时哗然一片。不少官员都是由郓州下属的县治前来,在此等候公文批复,然后方可回去覆命。眼见事情就要办妥,这些大兵却悍然封库,却教这些官员急的没奈何。
当下由几个年老的官吏上前,询问封库原由,又好言好语,将众人的难处说明,总望这些军人宽容一二。
却见那别将仰起脸来,打着官腔道:“在下也是上命不由人,上头交办差事时有言在先,决计不可拖延误事。如果有甚不妥处,要将俺军法从事咧。”
他轻轻拍拍自己腰间佩刀,恶声道:“上头把俺军法从事了,俺就要把阻碍办事的人先喀嚓了!”
李文舟早就知道第三军的军官多半是恶形恶状,骄狂难以理喻。主将如此,自然是上行下效,全军上下都很难用正眼看人。这一年多第三军南征北讨,特别是在李天翔多次击败李擅,侵夺山东数州之后,全军上下更是耻高气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眼前这个别将,按军职品级,与李文舟相差不多,却是两眼朝天,不将各人放在眼中,便是明证。
他满嘴军法,手按佩刀,其余军士亦都是杀气腾腾。这满屋的官员哪里还敢做声,当即一个个由侧门溜走,不敢稍加停留。
因见李文舟与陈九龙端坐不动,其余的吏目官亦是不敢动弹,那别将圆睁双眼,怒道:“怎么,你们不听军令?”
李文舟笑道:“这位将军,下官是郓州的司户参军,一任钱粮甲马事物,均由下官来料理。下官不是不遵将军的令,只是大伙儿都是为魏王办事,不分军民。李将军下令封库,以下官的揣度,不过是要方便取用。将军奉差前来接管,却是对以往情形都不通晓,若是误了差使,却不是误了魏王的大事?”
他这一番话说的近情在理,那个别将行伍出身,被长官使命为安仓使,前来接管帐目,自己心里却是小鼓直敲,不能安心。适才那么暴躁,也是想到自己能力不足,唯恐办砸了差使的原故。此时见李文舟不以自己夺了权力为意,反而要实心相帮办事,当即喜上眉头,大笑道:“还是李大人知道好歹。别州、县的司户官一个个都好象死了老子娘似的,抱着帐本就走,根本不管王事要紧。李大人,今日之事我一定会上报给李将军,以求他封赏。”
李文舟摇头道:“千万不可如此。今日虽然相助将军,却不是为名利。若是不然,讨好了将军,可要得罪我的上官哟。”
“好好,就依大人的话来办。”
郓州这里情形如此,所有第三军驻扎的防区之内,亦都相同。不过几天功夫,李天翔派出了过百名军官,将境内一府七州五十余县的财权抓入手中,钱粮物资源源不断,尽数送往了他的粮营之内。
他此时不过二十四五年纪,与主帅张守仁年纪相当。张守仁在襄城为队正时,他并不在张守仁的队中,而是由胡烈亲自统领。后来胡烈叔侄依附张守仁,带着旧部过江,李天翔一心要做一番事业,便也毅然相随,到得大别山中。几年功夫下来,当年的寻常小兵,已经成为一镇大将。属下雄兵数万,枕戈待旦,唯他之命之从。这样的成绩,使得这个襄城军人世家的子弟很是自豪,也使得他傲气逼人,眼高于顶。
这第三军原本是胡光为主,因张守仁派他潜至山东,一去半年,李天翔以代兵马使的身份,排斥异已,打击胡光心腹,且又带着第三军打了几场漂亮仗,使得这支军队上下服膺,对他的指挥再无异议。张守仁身为全军统帅,因见李天翔经营日久,威信已固,为着使得军队发挥最大的战力,便只得狠下心来,委屈胡光,正式委任了李天翔为兵马使。
如此一来,此人成为飞龙军系根基最浅,年纪最轻的一军统帅。志得意满之际,是否想更上一步,成为飞龙全军的统帅,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此时他端坐在第三军驻与郓州城内的节堂之中,甲胄整齐,额前劲项胸前腰间的丝带勒的整齐划一,紫色的袍服披在泛着寒光的钢甲之后,一柄横刀却是斜放在他双腿之间,主人的双手,正自握在刀柄之上。
第一卷 第八卷 抚境安民(十一)
握刀的马手,手指修长,因握的很紧,双手指节间泛起一阵青白之色。稍过一段时间,那双手便放松开来,血手回到指尖,然后又是紧握,如此循环不止。
因为主将沉默不语,堂内的几个副使并各厢的指挥使亦不敢发言,只一个个端坐椅上,双手恭恭敬敬地放在膝上,整个堂内,安静肃然。
只有兵马副使韩逸乔与李天翔相交莫逆,两人一同从军,一起往山中跟随张守仁起事,便是连坐指挥使,亦是时间相差不多。只是李天翔现下为兵马正使,他为副使罢了。此人性格与李天翔绝然不同,李锐利直接,目无尊上,而此人温润包容,性子谦和,是以虽然地位变化,与李天翔的交情却并无太大影响。
因见此时气氛尴尬,不免站起身来,先依足规矩向李天翔行了一礼,然后方道:“大帅的这封书子,咱们都看过了。大帅言道,现下关中和河东一带的敌军,动作频繁,十几万人自关中各地调集至潼关及陕州、蒲州附近,河北各州,也有自燕京调派过来的几万精锐,大仗一触即发,咱们第三军不可在山东等地浪战,一定要尽快将李擅解决,吞并准南,然后或是回师,或是推进至沿河防御。咳,总之大帅的意思,是要我们速战速决。”
其实张守仁的这一封书信,言语很不客气,书中道:“尔等挟三万精兵,月耗钱粮数十万,寸功未建,小战即言大胜,今命尔等,不可因循怯战,需及早敉平山东,击败李擅。若尔等无此能为,则孤亲自提兵来矣。”
李天翔面色如此难看,自然也是因为从未受过如此严责之故。书中虽然尔等,彼辈说个不休,其实军中上下都明白,李天翔素以独断专行闻名,第三军的战事指挥,全由他一人决断。张守仁的训斥之辞,自然是均向着李天翔而来。对这样一个战功卓著心高气傲的将领来说,这不吝是在他脸上重重的打了几个耳括子,其难堪之处,当真是难以言表。
凭心而论,李擅的军队虽不如飞龙军敢战善战,却也是世候家兵,累世效力的职业军人而组成,战斗力远远超过以前的伪朝官兵,也不在河北汉军之下,若不是主帅无能,指挥失措,被李天翔屡次抓到漏子,连打了几个胜仗,就是连三州之地也不能得。现下李擅知道厉害,缩回防线,将准南等远地弃之不顾,收缩了五六万人的精兵在济南府和泰安州、莒州、密州沿线布防,高沟深垒精兵密布,又有几千精锐骑兵来回策应,光是济南府一地,就有三万精兵,以第三军全军压上,也是奈何他不得。若攻其余州府,则其余各州必定来援,甚至直插李天翔的后方。敌人是守备乡土的山东本地强兵,战力士气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不但不能胜,反有大败之虞。至于青徐各州,也都有世候汉将镇守,或万余人,或千,也都不是那种一战即溃的弱兵,收取山东准南这战,委实教李天翔为难。而张守仁不管不顾,其余各军只负责训练保土,无过就有功,第三军现下做的最多,反而被责最深,众将想来想去,均觉气闷。
韩逸乔见各人都是面色愤然,便道:“这却也怪不得大帅深责。当时咱们请缨来战,都说以第三军一万人便足以扫荡山东全境,现下全军三万人,却是难建大功,也不怪大帅切责。”
李天翔缓缓点头,应声道:“不错。大帅的章程一向如此。不强迫你做事,不过你答应去做却做不到,自然也要被责罚。此事是我见识不周,小视了李擅和山东兵强,只以为凭着一已之力,便可以建立不世大功,今日之局面,实在是我轻敌之故。”
以他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自责话语,实属难得。当下各人均站起身来,向他道:“将军何必如此!咱们一起向大帅建言,请调援兵来助战便是。”
李天翔摇头道:“不必。大帅既然对我加以责备,想必是因为我有这个实力以一人而定山东。”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心中暗想:“难道我真的远不及他,这一战该如何着手,却是怎么也想不到。”
嘴上却向诸将道:“你们先行退下,如何击破山东,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来日开战,必有计相授。”
军中诸将,对他也很是敬佩信重,当下各人均是站起身来,向他抱拳行礼,贺道:“愿将军奇计成功,立不世之武郧。”
眼见众将一个个躬身退下,韩逸乔却凑到李天翔身前,向他问道:“你有什么计可破山东之贼?”
李天翔见他满脸忧色,却也并不瞒他,只点头道:“如你所想,我确是没有什么好法子。”
“唉!那你说有什么奇计妙招。诸将之心现下安稳,不过耽搁一段时间你拿不出办法来,只怕于你名声有损。”
李天翔神色黯然,拍拍韩逸乔的肩,沉声道:“你不懂。”
说罢,长身而起,自堂上阶前负手而立。半响过后,却向韩逸乔问道:“我下令封了各州府库,调运钱粮,张定国那边,就没有半点动静吗?”
韩逸乔答道:“此事当真怪了。若是以前,咱们有什么事过了线,以军事干扰民政时,这张定国必定早早儿跳将出来,对你大加指责。这一件事,闹的沸沸扬扬,甚至有几个知府扬言要辞官不干,这张定国却只是善言抚慰一番便罢。对咱们这里,却是不管不顾,好象眼里没咱们这号人。你说,他是不是已经修书给大帅,告了咱们的御状?”
李天翔冷笑道:“果不其然。我做这件事,就是要试探一下。今日结果,却与我所料相同。”
他回转身来,向韩逸乔道:“大帅建立起这支军队,费了多大的心血力气?我现下在第三军内说一不二,连军正司的一帮人,都只得听我的令来行事。如此这般,自然会有很多人在大帅面前乱嚼舌跟,说我的坏话。”
韩逸乔急道:“大帅何等英明的人,怎么会信这等无稽的谣言。”
他又盯着李天翔双眼,急道:“你不会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心吧?”
李天翔背转过头,却只答道:“你信么。我虽然在第三军内能说一不二,那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