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鼓手听的眼红,几下将自己的衣服剥去,大叫道:“冻死迎风站,将军你瞧好了!”
说罢,还不等唐伟动手,自己先动起手来,在那车的大鼓上,用力一敲!
咚咚的鼓声激然响起,各级的将校军官一看,却见是唐伟在前,亲自打鼓。各人都是急了眼,大声喝斥士兵,来回动作的越发凶猛。不然有人被自己人的武器打倒,血流满地,却是无人敢哼一声,自行下去包扎。
待所有的动作又演练数次,已经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略略发白,一抹红色自东方渐渐显露,而那启明星,却仍是明亮如初。
“好了,好!”
张守仁终于满意,伸手喝止。待诸将重新又将队形排列齐整,汇集在将台之下时,所有的人,包括唐伟在内,均是头晕眼花,只觉力不能支。
“很好,你们武艺娴熟,身强体健。我很是满意,每人赏发一贯钱的俸钱,受伤倒地的,加赏一贯。”
此语一出,底下立时欢声雷动。
当世之时,一贯钱足抵大半石米,一家几口,若是省着点吃,都够吃上一个月了。张守仁出手大方,又有激励之语,让这些直心肠的军人,感激涕零。
“唐伟,你可以下去歇息,今日可以不再巡营。”
“是,末将遵令。”
张守仁看他神情,显然未必当真听令,却也不再强调,只是又道:“昨夜众人辛苦,早饭令人多杀头牛,犒赏全军。”
“是,末将代全军将士,多谢大帅恩典。”
“不必谢我,你们的表现,足以得此。”
张守仁不待他回话,又道:“他们累了一夜,不过你不要让他们休息。今天再操练一天,依着往常的时间歇息,明白么?”
第一卷 第六卷 剑指开封(十三)
“是,末将知道。若是遇着战事,敌人可不会让咱们休息。”
张守仁满意一笑,不再与他说话,只是转身回头,向正自发呆的吴猛道:“走吧,吴将军。这时候往回赶,路上再查看一下青苗,也不枉费了这一天。”
“好,我自然听从大帅的吩咐。”
张守仁自将台而下,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过万军士齐声吹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吴猛听在耳中,却突然想起当年张守仁匹马入禁军营内,那些士兵亦是高呼万岁。两件事,性质绝然不同,此时想起,心中却是滋味万千。
待出得营外,一行人上得战马,张守仁突然回头,向伍定国道:“最近比较闲,你也是第一军的兵马副使,这几天就留在营内,过一阵子再回颖州。”
“是,末将遵令。”
“代我巡行各部,问着军官老人们好。说我下次再来,不是来巡营,却要大摆酒席,谢他们为我带出了一支精兵。”
“是,末将一定将话带到。”
此时,把守在营门前的守门校尉,却正是张守仁的多年旧部。听得主将如此交待,忍不住泪涌上来,他害怕别人看见,急忙扭转过头去。动作却是太大,引得各人注意,早已看的清楚。
“好了,我们走,回颖州!”
张守仁马鞭轻扬,打在身下的战马身上,那马歇息了一夜,此时精神十足,咴咴叫上几声,马蹄飞扬,带着张守仁一路狂奔,当先去的远了。
吴猛急急赶上,待接近张守仁身前,先看他脸色,只觉得精神奕奕,本想问他是否困倦,脑中略一思量,却先笑道:“将军令威,可至如此乎?”
张守仁听的一楞,答道:“老吴,你这是什么话。”
吴猛啧啧连声,笑道:“你要巡营的事,想必是早有知会。那大营中的将士,必定是一早起身,专门等你到来。咱们原本下午就可以到,却多耽搁了大半天,这样一来,他们可白站了那么久。可是队伍不曾散去,仍然伫立当场。我当时进营门时,可是吓了一大跳。我当时在想,咱们要是一直没来,他们是不是这么站下去?”
张守仁不等他自问自答,抢先答道:“会,我不到,没有我的命令,都得给我站下去。”
他的语气平淡从容,又被马蹄声遮盖的全无威势,可就这么一句话,让吴猛猛然间打了一个寒战。
他原本不过是说笑,却不料自己拿来说话的东西,竟然是事实。
呆了一阵之后,吴猛方又打起精神,继续道:“我明白了,只有你这股狠劲,才会有这种军官和兵士。”
张守仁点头道:“你手下的三军越骑,很多曾经是在大别山中练出来。那时候,可比现在还要困苦。我兵少,必须一个当十用,也是苦了他们了。”
他说的越是从容平淡,吴猛眼前,就仿佛见到了那些练的不成|人形的兵士。又打了一个寒战,接口道:“我不说什么,你给我这支强军,石头一样的军人,我不把他们用好,不把敌人拍个粉碎,我的脑袋我亲手割下来送你。”
张守仁点头道:“吴兄,你我知交,你又是我朝先辈名将。别的话不说,你的越骑,就是要打硬仗,甚至将来扩充了,和蒙兀人的重骑,正面硬撼!”
“是!”
“吴兄,我这样的练兵法,也是不得已。我知道你面恶心慈,待兄弟们极好。不过,你若爱惜他们,就仍然要如同我这样的练他们。”
“是!”
张守仁悠然而叹,面带愁色,并不再说话,只顾催马攒行。吴猛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亦只得停住话头,直跟随他疾奔而行。
许多话,张守仁自然不会同他来说。一则是话不可尽对人言,二来,说了这个武夫也是不懂。中国先秦时,文武不分。贵族们分担了国家政务的同时,也负责对外的战争。
当时的大小国家,遇到战争,大小不一的贵族,准备好马车、武器,仆从,从各自的家中出门,汇集一处,与敌国摆开战场,如同杂耍般的打上一场,一边败了,认输,另一边也不会往死里打。
所谓退避三舍的故事,也正是发生在那个年代。
在那时,当年不是所有人能有的荣誉。战场上的军人,讲究的是宽容与气度,还有自身的武勇。打仗,也没有军饷或是赏赐,自然也捞不到任何的好处。相反,还需倒帖时间,武器,车马。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而这些,全是由着大大小小的贵族们来承担。这些军人,被称为“士”。
待到战国时期,全民皆兵,原本的尚武与好战之气,被无休止的战争折磨的存身不住。同时,宽容与信任对手的习俗,也被秦将白起,彻底埋葬在了长平之战的深沟之内。
汉,以罪人为兵,军人开始并不仅仅是荣誉了。唐,军人造乱。宋,承继了五代的骄兵悍将后,开始招募灾年破产的流民为兵,并且在他们的脸上刺青,一旦逃亡,方便捕拿。
到这个时代,军人和罪犯,已经没有区别了。
楚太祖改革制度,号称要文武并重。在开国之初,这样的口号还能维持一时,待到后来,对武将和士兵的猜忌与防范,甚至是敌视与蔑视,又逐渐占了上风。军人的地位越发的低下,象杨易安那样的聪明才智之士,绝不愿进入军中效力,而权贵和开国将领的子弟们,却日渐无能,待得最后,襄城统制那样的重任,却落在一个无能的文官手中。
这不能不说是古代中国,总体走向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张守仁自得颖州之后,分田割地,人人敬服。他手下的兵士军人,却并不能得到相应的敬重。而自从下定决心,实行耕战之术,而以严刑苛法,恢复先秦尚古之风,勇猛之气的时候,重立“士“的阶层,则做为张守仁立身根本的大计,开始实施。
每个飞龙军士,最底层的小兵,分为三级,最高级者,授田二十亩,不缴赋税,不需耕种,坐食其利。
而就这么一级,需要斩首五个来换。
火长,授田四十亩,不缴赋税,不需耕种,坐食其利。
队正,授田百亩。
校尉,授田三百亩。
校尉之上,则各依战务,各有加授。
如此这般一来,只要立下战功,成为最高一级的兵士,就有一年二十亩地的收成,白白由官府赠送。
也就是说,只要你在战场立下过战功,斩下过十五颗人头,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除此之外,那最高一级的军人,就称为士。任何人,除了官员和更高一级的士外,见着他,都需鞠躬行礼,以示尊众。
士,出门必须带刀。
士,有着官府颁赐的华美衣饰,房舍,有着郧章战刀战马。他可以傲啸乡里,横行无忌。
这样一来,则必定人人在战场上争功,在训练场上拼命。谁都想为了自己,为了家人,能得到这样优厚的赏赐,和这样的荣誉。
荣誉!唯有在胸膛中燃烧着热血,有着利益为驱动,有着百战之师一员的骄傲,有着身为高人一等阶层的荣誉和责任感的军人,才能成为一个国家的脊梁。
这些举措,都是张守仁苦思而得。除了一些礼仪和法令上的东西,尚没有完全实施外,授田计功之事,早就实行。
这也是他的军队,为什么那么勇而忘身,那么不畏惧辛劳的一大原因。这也是他不能太大规模扩充军队,只保留一支精兵的原因。
他的军队,不要孬种,也不要勇而无力的文弱之人,他要的是勇士,壮汉,在战场上能挟着人头飞奔,满脸血污,却飞枪夺人性命的豪杰。
这样的军队,只有秦朝的那只百万大军,可以抵敌!也只有来自草原上的群狼,可以做它的对手。
野蛮战胜文明,暴力打败礼仪,在这个乱世,唯有比敌人更暴力,更加的嗜血,才能保住炎黄的血统不受玷污,大汉的文明不受毁灭。
而让张守仁忧虑的是,他一手建立的这支军队和武士阶层,会不会反过来,在敌人没有破坏成功的情形下,将充斥着优雅和商业文明发展到极致,已经可以往工业文明跃进的华夏文明,毁在自己手中。
这一切,只能在将来慢慢再看,妥善修改了。
只盼着自己不象太祖那样,壮志未酬身先死吧。
他满怀心事,一路疾驰,待返回颖州城治地界后,方才放慢速度,时不时的跳下马来,在田地里查看青苗长势。
虽然不能有化肥农药,可是在当时,以张守仁颁布的法令办法耕种的田地,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将农业现代化了。
残雪挡不住密集的麦苗,白与青在黄|色的大地中,仿佛在争奇斗艳一般。麦苗厚实而健壮,精选的矮杆麦苗,不惧雪压,不会倒杆,在中原大地肥沃土壤的滋润下,正在疯狂的成长。
他一路行来,一路观看。并不如当时的皇帝及后世的土皇帝们那样,假腥腥的叫过几个老农,问收成年景,官员清廉与否。
在强力的统治手腕与制度管理下,他并不需要靠这些东西,来维护自己虚弱的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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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卷 剑指开封(十四)
及至傍晚时分,张守仁带着吴猛,回到颖州城内。
“吴将军,辛苦了两天,累坏了吧?”
入城之后,张守仁关切的看向吴猛,向他询问。吴猛咧嘴一笑,答道:“你还不是精神十足?我猜,这两天拉下的公文,你必定是要批复之后,才会休息。”
张守仁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多年积习了。小时候家里家教甚严,有什么事,一定要做完了才准歇息。”
吴猛点头道:“好,别的我老粗学不来,不过这种法子,到是要用在我那几个小崽子身上。”
他向张守仁拱一拱手,便自离去。
待他身影去的远了,张守仁方转身回步,自己骑着战马,回想着这两天来的所见,只觉得诸事都甚是满意。以这样的态式,等春暖花开的四月,便可以调集人马,对归德一线的敌军大举进攻。
“守仁,你这小子,一去就是两天,累坏了吧。”
整个六州地界,几百万人,只怕也只有老黑,才敢这样叫他吧。张守仁忍不住微笑,脸上也是带出一丝疲色。
他跳下马来,向老黑道:“行了,少废话,快点给我弄吃的去。”
老黑先应了一声,见他大步往书房去,便又叫了一声,张守仁转身回头,见他神色迟疑,不觉问道:“老黑,你这个老叫驴,没事叫的山响,有事你就不敢吭声。看你的样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
老黑见他的神情模样,心中欢喜。原本,他近来对张守仁亦是有些畏惧。自从到颖州以来,张守仁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少见,处理事情,都是心狠手辣,老黑原是不知,后来常到街头巷尾溜达,和老人们说古记,讲笑话,原本融洽之际,待人一旦知道他是帅府的人,却一个个吓的脸无人色,再也不敢和他多说半句。
时间久了,他自然也不去惹人讨厌,自己躲在帅府,带着一帮小子打打马球,说古记笑话,琢磨菜谱,咪着眼在墙根洒太阳,一天也就这么混过去。等闲时,见张守仁在房内皱眉批公文明,那毛笔上鲜红的一点,使他害怕,看到张守仁落笔时,他就仿佛觉得有人头落地,一直要念上几声佛爷,才敢走开。
待得此时,张守仁露出与以往相同的亲近神色,他心中大觉慰帖,方才笑道:“是有件事。不过是我老人家多事,早早揽了下来,你最近又忙了起来,我不敢寻你说。”
张守仁将脸一沉,问道:“你不是答应人家什么求情的事了吧?我早就交待过,这种事你要一概不理!”
老黑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中气沮,当下挥手道:“算了,不说了。”
张守仁知道自己语气重了,连忙又回过脸来,向他道:“一把年纪的人,说话这么不爽利。老糊涂了不成?”
“不是,不过是件小事。和你手下的那些事,绝无关系。”
“到底是何事?”
“我前日上街买菜,遇着一个小子,满脸肮脏,不成模样。他拉住我时,连声叫着老爷子救命,我原以为是讨饭,打算给他一吊钱,却不料,他跪下来说:知道老爷子是帅府里大帅的老管家,别无旁事,只求能见大帅一面。”
老黑吭吭哧哧说完,一脸窘色,看着张守仁道:“我原是不答应,只说你身负几百万人的大事,哪有空见这么一个脏小子。只是那小子苦缠不休,说求见你有要事。守帅府的兵不让他进,看他的样子,也不给他传。委实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我。”
他叹一口气,拍手道:“老头子老了没用,尽惹麻烦,心肠又软,经不住人求。这件事我是应了,以后我再也不给你添这种麻烦就是了。”
说罢,以期翼的眼光看向张守仁,只待他发话。
张守仁原待婉拒,只是想起老黑难得张口,却也不难太过让他寒心。况且,那小子也不过是家里遭了什么冤情,跑来告御状罢了。敷衍他几句,然后交由下面的法司去办,也就是了。
当下点一点头,答道:“好,你让他到我房里来。”
见老黑满脸喜色,张守仁斥道:“还不快点去做吃的,再有,给我熬些浓茶,我要提神。”
“是了,你等着就是。”
老黑喜滋滋的去了,张守仁并不如他害怕的那样,断然相拒,令他面子大增,心中也是明白,自己在张守仁心中,地位远远超过寻常的朋友和下属。
张守仁回到房中,略一歇息,用冷毛巾敷了一下脸,便即坐在桌前,展开文书批阅。不急之务,他便简单批复,细务繁琐之事,便先放在一边,留着一会看仔细了,再加以回复。
过不多时,便听到有人轻轻叩门,张守仁随口令道:“进来。”
那木门吱呀一声,便即打开。一股冷风趁机吹了进来,将房内的火烛和铜盆内的炭火吹的一明一暗。
张守仁被这冷风一吹,倒觉得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抬头看去,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灯光昏黄,只依稀看的出,这是一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