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荡向一旁。
只是刀锋太过锐利,虽然只是在他脖间轻轻一划,一缕血光已经在夜色中绽放开来,几滴血珠滴下,竟是悉索有声。
阿里海牙在这样的绝境中,终于展现他百战宿将的一面。他挡开脱欢的弯刀后,也不理他,只是沉声令道:“所有拿着长矛、大刀,铁锤的,到后队来。殿下的亲兵,统统上马,不要理会前面挡路的汉军,遇着人便砍,一定要杀开一条血路,救出殿下。”
说罢,他手持一柄铁矛,厉喝道:“成吉思汗的后人们,长生天在上,让祖先和后人,看看你们的武勇!不要慌乱,随我往前,挡住这些怪兽。”
所有听到命令的将领,立刻将阿里海牙的话传将下去,一声声蒙兀语的命令,立刻在这山涧小道上轰响起来。
所有的蒙兀战士,不管是身受重伤,或是逃生心切,此时均是取出悬挂在马背上,或是自家手持的长柄兵器,默默整队,面对着越来越近的怪兽追击,却是不管不顾,开始迎着对方冲来的方向,向上而去。
第一拨阻挡奔牛的蒙兀队列,立刻被瞬息间冲跨,站在队列最前边的阿里海牙,被几头奔牛奔踏而过后,已经成为一滩血泥。
在他身后,第二道防线立刻被冲跨,第三道,第四道,待几百头奔牛冲击到第五道防线时,终于力竭不支。
一个百户官,浑身血污,将手中的铁矛自牛背插入那狂牛的后背,一直在它腹心中穿出,看着体形硕大的黑牛,颓然倒地,哀鸣不止,他不禁放声狂笑,向着头顶的星空,向着黑沉沉的群山,向着满地的同袍尸体,纵声大笑。
这是胜利者的笑声,却又是那么的哀切与沉痛。
是的,五千多蒙兀军人,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却大半死在山道上的飞箭下,跌死在山沟里,被自己人和奔牛踩死,而被征伐的敌人,却连一根皮毛也没有伤倒。
这样的惨败,自蒙兀人立国以来,还没有遇到过。
阿里海牙和几千千户官是站在最前列的军官,早就战死,余下的几个百户军点检人马,收拢队伍,帮扶着那些还有气息的伤兵起身,待他们踉踉跄跄,行到山脚下时,一个矮壮身体的百户官,跳上一个小土包,借着残火的微光,打量着这一支小小的队伍,默然数着人数。
“七百六十二人。”
他数的眼也酸了,来回数了三次,这才确定,足足有四千多人的蒙兀战士,死在这一条十几里的山道上。
“这里的山风,还真是强劲。”
他流泪不止,却抱怨着山风太烈,吹的他眼睛发酸,以至于流下热泪。
“殿下怎么样了,有谁知道殿下的消息?”
将队伍收拢之后,几个百户官立刻打听脱欢的消息。
蒙兀人的规矩,主帅如果战死,则下属的部曲需要一律陪死,如果当时陪着主帅战死,还能得到抚恤,若是主帅死了,下属还逃出生天,那么就要被以不名誉的办法处死。
是以无论如何,一定要知道脱欢的下落。如果他也战死了,那么这一小队蒙兀兵则必定要返身转回,面对敌人的坚固城堡,一直到战死为止。
第一卷 第五卷 颖州之战(十)
“殿下在他一百多亲兵的卫护下,一直向下狂冲,遇着挡路的,就用大刀砍杀。咱们在最后挡住那些狂牛时,我隐约看到殿下冲到了山脚,越过火场,离开此地了。”
虽然有人证实了脱欢已经逃出,众百户还是不能放心,一直待找到一些落在后面的汉军,知道脱欢确实逃了出去,虽然在下山中途,被反抗的一个汉军用铁矛戳中肩头,却并没有性命之忧。
“全杀了!”
没有遇到敌人,又被打的灰头土脸的蒙兀军人浑身的暴躁之气,待知道汉军中还有人敢向脱欢动手,几个百户官心中涌起不可仰制的杀意。
他们断然下令,七百多蒙兀残兵立刻动手,沿途斩杀,将两千多落后的汉军逃兵斩杀干净,这才又快速奔逃,一直向大山之外逃去。
“殿下,殿下!”
脱欢晕晕沉沉,趴伏在马上,自三天前逃下大山后,他的亲兵在山脚下重新找到了奔逃的战马,这一小队百余骑骑兵一路狂奔,不敢停留。在经历了这样的惨败后,就是勇武的蒙兀军人,也是心惊胆寒,草木皆兵。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们并不敢爱惜马力,就连脱欢的伤势,也只是草草包扎,不敢就地寻找医生做进一步的处理。
见他晕沉沉的抬头,看向远方,那个唤醒脱欢的亲兵队长展颜笑道:“殿下,咱们逃出来了,你看,前面就是我们的大营!”
脱欢虽然疲惫之极,肩头和手上的创伤一阵阵的发热,却仍是提起精神,向那亲兵队长恶狠狠道:“回去之后,再敢说逃出来的话,就杀了你。”
那亲兵队长心中不服,却只得恭声答道:“是,我不敢再乱说了。”
脱欢见他的神情,却突然觉得一阵凄然,拍拍他肩,问道:“我的亲兵,战死了多少?”
“殿下,您的三百亲兵,死了过半。现下留存的,不过百来人了。”
“好生抚恤他们的家人,要厚赏。”
“是,回去之后,就吩咐人办理。”
“嗯。”
脱欢正在发烧,一阵情绪激动后,又陷入了半昏半迷的状态。身下的战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跳跃前行,将他颠高又放低,他如同坐在一艘小船之中,晃晃悠悠,难以平静。
“伯颜若是打下了颖州,那么,我虽然被这张守仁摆布的如此之惨,这一战,仍然是我们大胜。”
晕迷中,他只能做这样的猜想。
以脱欢的认知来分析,距离他离开大营时,已经过了六七日。在伯颜十几万大军的强攻下,颖州城虽然经过张守仁的整修加强,料想也应该被攻破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已经身处伯颜大营之中,被随军的军医悉心调治伤势。
来自极北草原的汉子,身体极是强韧,在经过清洗伤口的巨痛晕迷后,在清香的草药给予肌肤的清凉刺激下,终于悠悠醒转。
甫一睁眼,他便看到伯颜的脸凑在自己身前,满脸关切之色。
“伯颜,城攻下来没有?”
他并不理会伯颜的问好,急忙支起身来,问他战况如何。用力时,胳膊的伤处一阵巨痛,差点儿将他疼晕过去。
“殿下,你受伤极重,不要理会这些,好生养伤才是正理。”
伯颜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亲手将他扶低,又放在榻上。脱欢看着他脸色,只见伯颜神色憔悴,满脸的大胡子上,满是焦黄尘土。
他苦笑道:“行了,不必瞒我,想必是攻城不利。”
伯颜轻轻点头,答道:“是的。楚人的弓箭一向比我们优良,射的极远。这里自然也并不意外。不过,这还是小事。我军与楚军对射,其实并不吃亏。此次在颖州城头,那张守仁不知道怎么建造了一种极大的怪物弩箭,每一箭,足足有一支铁矛那么长,每射一箭,其声若雷,几十张大弩一起射击时,简直是天崩地裂。我们虽然也有床弩,射程和威力,却是远远不及对方,两方对射,我们吃亏甚大。”
他说的绘声绘色,脱欢却只觉心中大痛,差点儿又要流出泪来。
其实宋朝和南楚,皆重弓箭,各式的弩弓层出不穷,蒙兀人见的多了,并不奇怪。只是张守仁所造的大弩,威力巨大,却又只需得五六人操作,便能射击,而一箭射出后,其威力之巨大,穿透力之强,是当世之时威力最大的远射兵器。至于南楚和蒙兀的床弩,转运困难,太过庞大,一箭发出,需得几十人在旁奔走,而且机件构造,极易崩坏,通常连续射出几箭后,就需暂停保养。象张守仁那样的钢构床弩,一直不停的发射,巨大的声响几乎随着战事而一直不停,难怪伯颜以怪物相称。
这些天来,蒙兀人的云梯也好,冲车也罢,只要稍稍接近颖州城外的壕沟,便立刻被床弩射出来的弓箭射穿。经常有一队十余人的军人,被一支箭矢射的对穿,穿成长长一串,在那些人的平衡做用下,竟然屹立不倒,其实人早就死的透了。
这样的代威慑力,和站在原地的死人,给了附属汉军以极大的威压。开始时,他们尚且能在蒙兀人的逼迫下,拼死出力攻城,到几次三番,攻城不利,蒙兀人都被守城的飞龙军压着打时,他们便再也不敢卖力,就算是后头有大刀队压阵,也是畏畏缩缩,不肯拼死向前。
“还有,敌人有一种抛石机,远比我们现在用的先进。每次抛射,都是几千斤的石头漫天抛洒,我曾经想用攻城车挡住弩箭,强行向前,却都被敌人的抛石机砸毁。”
脱欢怒道:“那些色目人,不是说帮我们设计回回炮,一炮可以砸跨敌人的城楼么。”
他所言的回回炮,乃是西域的色目胡人,结合了阿拉伯与中原汉人的攻城器械,设计而出的大型发石机。每发一炮,都是过百斤的大石。在历史上的襄阳战役中,守城的将军吕文焕抗击蒙兀二十多年,虽然不得朝廷援助,襄阳却是稳如泰山,并不曾失陷。一直到忽必烈下令制造了这种大型的回回炮,在最后一次襄阳攻城战中,一炮将襄阳城头的城楼击跨,城中守兵大恐,知道守御不住,吕文焕开城投降,又一路上为先锋将,收拢了大批南宋军的旧部,南宋这才因之而亡。
可以说,回回炮在南宋的灭亡上,拥有着绝大的功劳。只可惜,张守仁利用后世的技术,加上先进的铸造工艺,制造了更先进,发射更轻易,射程却不在回回炮之下的发石机,这样一来,吃亏的反而是注重远射兵器的蒙兀人,也难怪伯颜等人,神情如此沮丧。
伯颜摇头道:“他们的抛石机我们不过五架,太过笨重,运输不易。攻城不利时,我下令他们向前,与敌人的抛石机对射,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敌人的砸毁。现下,除了用人命硬堆,我当真是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办法。你回来的正好,这几天虽然攻城不利,可是好歹也将敌人外围的深沟和栅栏毁掉,那护城河也被用土堆平,我下令全军休息一天,明天从四面攻打,不过他们的利器有多利害,咱们总归能爬上城头了。”
他疲惫之极,与脱欢说上几句,便告辞而出,准备来日大战。这几天攻城足有十几次,有日战,夜战,甚至整日整夜的不停,却是在敌人的顽强抵抗下,收效甚微。在损失了大批人员和物资的情况下,甚至放弃汉军,以蒙兀人直接冲击,这才将颖州城的外围清空,可以直接危胁对方的城墙。
这样的惨烈和沉重的代价,虽然有着面对敌人名将会很难打的先期警觉,却仍然让伯颜难以接受。
原以为脱欢扫荡敌人根基,敌人主力全出,必定可以大获全胜。到时候,拿着战利品和俘虏来炫耀一下,激励已方的军心,打击对手,却不防,脱欢惨败,大队汉军逃散,回来的不过万余。而五千人的蒙兀强兵,也只逃回为不到千人。
他原本很是愤怒,也很心疼阿里海牙的死亡。待得知对方的守御方法后,却是心惊胆寒,只觉得对方变数之多,算计之准,委实令人害怕。
因为此故,他对明天的攻城决战,很是没有信心。只是身为一军主帅,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种情绪让下属知道。他出得脱欢大帐后,便以一种信心十足,明日决战必胜的态式,巡视诸军。
待到得主营之外,看到从大别山中逃回的汉军与那一支蒙兀残军,伯颜破天荒的没有斥责败军,而是和颜悦色,到这些败军阵前,与各级将领亲切交谈,安慰那些蒙兀勇士,直言战败不是他们的责任,而是将领失职。甚至,他还到汉军阵中,鼓励了那些他瞧不起的异族弱军。
毕竟,明天的决战,汉军还是打头阵。只能希望这样的鼓励和安抚,能使得汉军将军们更加力一些,在攻城时,可以少顾忌些属下的伤亡。如果全军上下都不计死伤的猛攻,颖州城必定可以一战而下。
“一战而下,一战而下!”
伯颜仿佛念着什么咒语一般,骑在马上,斜眼看着不远处有如怪兽般的城墙。这几天战罢下来,对方的城墙上也是烟熏火燎,充斥着攻城后留下的残迹。城墙之下,尸体铺排了满地,虽是深秋,虽然有城群的苍蝇飞来绕去,发出烦人的嗡嗡声。
士气已经跌倒了谷底!
身为统兵大将,对自己属下士兵和将领的想法,伯颜自然是心知肚明。适才自己巡视全营时,尽管自己摆出信心十足的模样,属下的将军们和那些中下层的军官,甚至是普通的士兵,都并没有露出以前大战行将结束,就要战胜敌人时的那种嗜血欲战的状态。
这些天的攻防战,好比是打架时,总也打不到对方,而对方却总是冷不防的在已方的脸上打上一拳,虽然不致命,对这些战士信心的打击,却是越来越重。
待今天看到脱欢惨败而回,伯颜显的全无办法,又如何能让这些将士们,对明天的决战抱有必胜的信心?
未战先败!
残阳如血,破旗死马,原本永远是敌手战败后的景像,竟然会落在蒙兀人的头上么?
伯颜猛一摇头,血脉中固有的强悍与坚韧终于显露出来,不管如何,蒙兀人决不会半途而废。明天是胜是败,总归要用战士们的鲜血来证明。
待他巡视完毕,又下令将储存的原本用来战胜后犒赏三军的猪牛鸡羊一并放出,甚至还赏给了少量的美酒,用来提升士气。
美食美酒,是不论草原汉子,还是中原的汉军,都一样喜欢的好东西。夜幕初临时,连绵数十里的营地内,到处是欢声笑语,酒气肉香。在这样的刺激下,整个大营军人的士气,终于稍稍回升。
第一卷 第五卷 颖州之战(十一)
脱欢在晚间时,精神已经稍有好转,肩头和手上的痛楚感觉,也减轻了许多。他披衣而起,眼看营地的情形,却也不禁赞叹,伯颜跟随忽必烈征战多年,素有智将之称,也是名不虚传。
他原本要令人带上被抓来的那个汉人少女,却又看看自身的伤势,知道对方必定会冷嘲热讽,便长叹口气,在自己帐外叫道:“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
“那个汉女如何,这几天她过的怎样?”
他的管事管家满脸迷糊,自己的主子抢来的汉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个。
脱欢扬手一鞭打去,骂道:“还能是哪个,就是我命你们好生看待的那个。”
那管家醒悟,也不敢叫痛,急忙答道:“殿下,她这几天过的很好。每天饮食如常,神色安然。只是有几次,她想打听弟弟的下落。小人们不得殿下吩咐,并不敢透露。”
脱欢微微一笑,答道:“很好。等明天之后,我倒要看看她们兄弟二人的神色如何。”
他到底按捺不住,偷偷溜到了关押那少女的营帐之外,借着微光,偷看了半响。只见她在帐内的灯光下,静坐如常,好似并不担心未来的命运。
因为害怕她自尽,帐内没有任何的铁器,连一根丝带也是没有。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皮垫子,可以席内安睡。
脱欢看她的神情脸色,知道她休息的极好。心中高兴,不觉回头,轻声向那个管家道:“你做的很,等回了开平,赐你个庄子。”
这一瞬间,他的脸色变的极为欢喜。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在灯光下时而温柔,时而甜蜜,那管家高兴自己得了赏赐的同时,也很是纳闷,不知道自己这个阅尽美色的主子,不知道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走吧,回去休息。我虽然受了伤,不能登城而战,不过为将士们击鼓助威,还是可以的。”
脱欢喃喃自语,仿佛在为自己的离去找到了一个借口,又好象在向帐内的美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得不离去。
虽然他言称离去,却仍然在帐外呆立了半响,直到脚也站的麻了,这才狠狠一顿,拔脚离去。
在路上,他暗暗想道:“回去还是禀明父汗,查清她的底细,正式迎娶,这才配的上她。”
待回到帐中,他辗转难眠,一直到漏上五鼓,这才沉沉睡去。不过睡了一个多更次,他便被营内轰隆隆的鼓声惊醒。十几万大军开始整装束甲,击鼓召集,无数的云梯、冲车,盾牌,刀剑,被搬运出营,就放置在颖州城对面的大营外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