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禅房只有炉中水在“汩汩”而动,执法堂的静岸平素为人板板正正,手下的徒弟也被调教得如钢如铁一般一板一眼,却没想到这样一个沉默寡言、一丝不苟的男人居然能泡的一手好茶。他素来凡事力求亲力亲为,连这碧绿的茶叶也是自己下地一锄子一锄子刨种出来,再叶叶采摘,收捡,晒干而成。
水取自后山泉眼之中,此刻正好,他抬手好不小心地沿着杯沿将水徐徐倒入杯中,茶叶随之翻转扑腾起来,绿色的茶水在杯沿旋转出好看的蟹眼般大小的水泡,据说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留茶叶的香味。
“听说你有个叫孟梨的弟子一向十分活跃,几位师兄妹都拿她无甚办法,你便私下开了小灶,亲自教导,怎样,可有成效?”静岸将一杯好茶递与静逸手上,关切问道。
得了这个问题,静逸感觉十几年不曾跳痛的额角绷得有些紧,她一手接过茶水,一手摁着太阳穴,沉着声道:“还好还好。”
“想来,你也是不堪其扰了。也难怪,你这十几年一个人安静惯了的,连手下弟子的课业都一并留给了大徒弟秦苏,此番突然躬亲辅导弟子,是有些难吧。”静岸尝了一口茶,安慰道。
“我近日直接将琴谱给了她,让她自己照着练习了,好不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静逸道。
“哈,果然,你都将自己的弟子放养着了,如此你也落得清静了。”静岸笑道。
“是清静了许多。”静逸近日不曾再踏入自己的禅房,感觉十分惬意。
“那个拜圣教来的女弟子,如何了?”静岸顺着话题继续问道。
静逸放下茶杯,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暂且教了她一些四书五经的圣人训言,以此来化解她与生俱来的戾气。”
“先不教她武功亦是好事,此番正了她的根本也是为她日后打算,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耽误了她么?我瞧了,那小丫头的身手跟悟性不在秦苏之下,是个好苗子呀。”静岸言外之意有些担忧。
“等过了小教吧,小教一过就传她些武艺。”静逸慢慢道,心中早有打算。
“小教啊,我都快忘了这事,掐指算来只剩一年不到的时间了,难怪其余几位师兄妹近来拼了命调教手下的弟子,怕也想乘着小教让自己的弟子取得头名好振振声威,得到师伯们的肯定。”静岸若有所思起来。
“他们心里所想的无非是名利之事,哪会真正在武学上上心呢?”静逸道,说完叹出一口更大的叹息来,这声叹息里是对玄门现下武学风气衰落,一蹶不振的忧虑。
“此事非我等之辈所能掌控的,你也无需庸人自扰。掌教长年闭关,原先司空化与南宫仁两位师伯共同代了此职位,也算平衡。可司空师伯自与那魔教圣女大战之时,强行用了九转七还功,伤尽了诸多经脉,一时间难以调理恢复,这代理大权自然落入了南宫师伯一人之手。他底下的弟子十分得意,这才引得其余弟子们的不满非要在小教上力争头名,好搓一搓他们的锐气。”静岸一边细细品着茶,一边将其中的牵扯娓娓道来。
“这些事,你也没有必要讲给我听,我听了也权当没有听到,随他们去好了。”静逸微微皱了皱眉,冷道。
“你这么不问世事,还是对曾经的诸多事情耿耿于怀么,你修来修去还是修不出自己的心。”静岸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温热的情绪随之脉脉流动。
“心若还活着就不会入道,就是因为心死了才要修,否则蹉跎人世,大半个光阴里耗着还有什么念想?等死么?”静逸喝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弥漫了舌尖,说出的话也似乎苦了许多。
“师妹,你大可不必这样!”静岸突然改口喊道,这一声炙热呼喊隔着过往种种滚滚而来,仿佛陌上花刚刚开好,他们还只活在青葱年岁里,不曾被日后种种抹灭得面目全非。
“师兄,你的茶艺越来越好了,能再给我续一杯么?”静逸抬头淡淡一笑道,心坚硬地不曾泛起一丝涟漪,只将那只空空的杯子举到他跟前道。
静岸抬手端着茶壶的手微微有些抖,但是依然艰难地将一杯茶慢慢蓄满,静逸端下道了一声谢,静岸闭上眼睛,涂了朱漆的茶案上洒了点滴晶莹,不知是他手抖不小心撒下的水滴,还是别的什么。
回廊下,这个季节紫藤花开的十分茂盛,有几位弟子忍不住前来赏一赏这曼妙的景致,从小教那魔鬼般的训练中缓解一下。有些好文墨的弟子,对着垂下的紫藤忍不住要即兴来几句诗时,突然被几声裂帛般的金属声给生生打断了。
房中的人对着驳杂多变的琴谱,肆无忌惮地弹拨着骇人的音节,门口的弟子似是受了惊吓一般再也无法直视这夏日里难得的花色,有人咽了咽卡在喉咙的唾液,惊恐不已道:“娘啊,这要是大半夜里听了,非得被吓出一身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