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这背疼得也受不了,你能不能给我开点止疼药。”
老人脸上都是岁月的褶子,他笑着,一脸豁达,“我不怎么怕死,就是怕疼。”
“如果做化疗的话,是有可能延长生命一年,两年,甚至更长,但是不做的话,寿命可能只有三个月,”说着,闻酒列了几个肿瘤科延长生命的例子给老人听,希望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闻酒甚至列出了几个自己比较熟悉的方案,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引起老人的兴趣。
但是老人总是摇头,他朝着闻酒慈祥的笑了笑,“小医生,不用说了,我不化疗,我就是止止疼就好,你们科室正好合适,我不换科室。”
闻酒轻蹙了蹙眉头,神情有几分为难。
但是她十点的时候,还有一台手术,她想了想,暂时让护士给老人注射止疼药,先把他背部的疼止住。
做完手术,闻酒又来到老人的病房,老人身边正摆着一个上了年代的收音机,他闭着眼睛,手指在小桌板上敲了敲,跟着昆曲的调子抑扬顿挫的哼着。
她敲门走进去,“患者。”
吴俊生睁眼看了一眼闻酒,“小医生,你又来啦?”
她手放在白大褂里走过去,调慢了输液流量,“现在还疼吗?”
“你还别说,真的一点都不疼了,西药真是神奇,啧啧啧。”
闻酒拉出放在床底的小圆凳坐到老人身边,“老太太呢?”
“我吃不惯外面小吃店的东西,老婆子回去做饭,一会儿带来。”
闻酒不怎么擅长跟人谈话,她更擅长治疗,,,
她沉默的坐着,吴俊生也不怎么管她,自己闭着眼睛又享受的跟着昆曲哼哼唧唧,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太太回来了。
闻酒站起身,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吴俊生穿着病号服,摆摆手,毫不在意,“知道了,小医生,快走吧。”
就这样,闻酒跟吴俊生耗了一个周。
她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在想要怎么把吴俊生劝到肿瘤科去。
许渊拿筷子敲了敲她的头,“认真吃饭,你每次约十点钟的手术,做完就一点了,你再不好好吃饭又会胃疼。”
“才没有。”闻酒轻揉了揉头,拿着筷子一边戳米饭,漫不经心的开口,“许渊,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肺癌患者吗?”
许渊把菜夹到勺子的饭上,递到闻酒嘴边。
闻酒打量一圈,确认没人后,张嘴咬住勺子,杏仁眼眸闪闪发亮。
“记得,怎么了?”
“他一直不愿意转科室,一直都在我们科室的病房里。”闻酒被这个问题愁死了。
“缺病房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转科室?”
闻酒双手趴在饭桌上,嘴一鼓一鼓的,眸光变得又亮又严肃,“他现在只能通过化疗才能延长生命,一直呆在我们科室也不算个事儿。”
“他去了肿瘤科能活多长,你知道吗?”
闻酒摇头,“这个不清楚,看每个人身体里的癌症细胞的耐受能力,不过做化疗总是没错的。”
“如果什么都没做,患者活得更长,那你要怎么办?”
闻酒从来没有考虑过不治疗的可能性。
在闻酒的想法里,如果你得了肿瘤那么就一定要去肿瘤科接受化疗,因为这是最积极的治疗方案,这几乎是她心里的默认选项,从来没有考虑过不接受治疗的可行性。
许渊站起身,把两个餐盘收好拿走,过了一会儿走回来,看见闻酒还在发愣。
他手在她滑腻的脖颈上轻蹭了蹭,闻酒不习惯的打开他的手,满脸疑惑和怀疑,“真的可以这么放任他吗?”
“医生都害怕做得太少,但是做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别想了,走吧。”
下午,许渊有连着的两台手术,而闻酒晃晃悠悠又来了吴俊生的病房。
老人一头银发,跟往常一样合着拍子晃着头。
闻酒在门外站了一阵儿,然后走进去,跟往常一样,坐在老人身边。
这是她第一次脑海里一片空白的坐在老人身边,没想要怎么劝说老人,脑海里就只有雄浑的昆山腔的在激荡。
“曲子叫什么名字?”
老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游园》。”
“好听。”闻酒赞叹出声儿。
老人有了几分兴味来,“你再听听这个。”
“这叫什么?”
“《寄子》。”
“这是《断桥》,《牡丹亭》,《长生殿》”
下午五点半,闻酒揉了揉太阳穴走出病房,许渊穿着白大褂站在门边等她。
她走过去,声音软糯,含着几分绵软的抱怨,“你说,那个东西有什么好听的,他怎么能一听一整天。”
“我又不了解你的患者,我怎么知道。”许渊耸肩往前面走。
闻酒左右看了看,没有熟人,走到他身边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许渊双手掐着闻酒的细腰,把她推进空置的病房里,倾身而下。
在病房外面的小推车声音清晰可见,来回走动时候的说话声音也清晰的传进闻酒的耳朵里。
她唇被许渊顶开,舌被他牢牢的压住,她被压在门口的小小角落里,酥胸紧贴在许渊的胸肌上
这已经不是许渊第一次突袭了,闻酒除了羞恼外,还是羞恼。
“前面病房还没打扫,扫了我们也准备下班了。”
听见门外不远处突然传来的声音,闻酒睁开,慌忙去推许渊。
许渊睁眼,眼里都是稳稳的笑意,跟慌乱的闻酒形成鲜明对比,他伸手按着她的肩,然后两个人同时蹲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力推门。
许渊手抬起来,把门锁上。
“咦,刚才没锁啊,现在怎么突然被锁上了。”
闻酒双手揪着许渊的白大褂,一脸紧张,杏仁眼眸圆滚滚的,像受惊的小猫。
许渊伸手放在闻酒的脑后,把她的脸藏在胸口位置。
闻酒全身都粉彤彤的,她想要跟许渊分开,抬头,唇就贴上了许渊的喉结。
它轻滚动了滚动,闻酒鬼迷心窍的伸舌头舔了舔。
许渊的呼吸一下就变得粗重起来。
闻酒头往后扬了扬,蒲扇般的眼睫毛在他喉头位置轻轻搔动
许渊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他重新拉近两个人距离,滚烫的声音覆在她耳边,“你再乱来试试看。”
闻酒声音放低放小,几分莫名的心虚,“明明是你乱来的。”
两个人安静的在房间里呆了几分钟,等过了一会儿后,外面的两个人总算是死心,准备回去看了钥匙再来开门。
就趁这个时候,许渊拉着闻酒从房间里溜走。
闻酒觉得,自己好像来安全通道太频繁了,但是没办法,在医院,稍微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也就只有安全通道而已。
她伸手把头绳取掉,用手指捋了捋头发,重新扎了一个马尾,她拍拍白大褂,严肃的看着许渊,“以后上班别乱来。”
许渊敲了敲左手手腕上的表盘,“已经下班半个小时了。”
闻酒把手放进白大褂两侧的兜里,“总之在医院就不要乱来。”
闻酒眼眸里落着安全通道里照下来的橘黄色的光晕,在她白皙的脸蛋上腮泛着明显可见的粉红色,整个人不再是瓷娃娃,就好像是从纸上走出来的人儿,活灵活现。
许渊舌顶了顶上牙槽,觉得有些失算。
激闻酒的情绪,好像他受苦受难比较多。
***
吴俊生是不愿意接受化疗的,但是当他的两个儿子来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一个方面是,他们并不缺钱,可以承担起化疗的开销,第二个方面是他们以儿子的角度不能够接受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第三个则是亲戚好友的流言蜚语让他们坐立难安。
他们不在乎这点钱,但是不能因为这点钱背上不孝的名声。
吴俊生在成功抵抗闻酒半个月之后转了科室。
闻酒工作向来很忙,根本没时间去记住一个两个病人的情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吴俊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在下午下班后,坐电梯到了肿瘤科的楼层,远远的就看见了坐在等候区,穿着病号服一脸憔悴的吴俊生。
因为化疗,他脸上出现了微红色的皮疹,抽取胸部积液让他精神萎靡。
她远远地看着他,他身边还放着那个旧旧的收音机。
不过。
他没哼调子。
手指也没有跟着字正腔圆的昆曲儿动弹。
外面的橘黄色夕阳阳光倾泻在他身上,这个时候,他不是那个浑身充满活力的老小孩儿了。
闻酒突然就想到了浑身插满管子,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儿一样‘哼哧哼哧’死去的宁璇,现在医学好像给人们制造了一个全新的难题。
如何去死。
闻酒远看了很久,她慢慢的迈着步子走到吴俊生身边,半蹲下。
老人耷拉的眼皮抬了抬,“是你啊,小医生。”
闻酒双手覆上他的手,想着许渊的话,如果说没有医学治疗的干预,有的人能不能过得更长久一些。
闻酒想着许渊的话,就好像手里握着尚方宝剑一样,她鼓起勇气。
不故作关心,不装模作样。
她认真又虔诚的看着他,“吴俊生患者,我们放弃治疗好不好?”